首页 > 资讯 > 我死后,他才知我守了十年活寡:全文+结局+番外顾珩林清嫣最新章节在线阅读_顾珩林清嫣全本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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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言情《我死后,他才知我守了十年活寡:全文+结局+番外》,现已上架,主角是顾珩林清嫣,作者“极道无界”大大创作的一部优秀著作,无错版精彩剧情描述:他没来看我最后一眼。听下人说,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挥手让报信的人退下,继续专注地为一幅亡妻的画像题诗。那个亡妻,不是我。是他的白月光,早逝的青梅竹马,林清嫣...
第1章
我死在嫁给顾珩的第十年,一个寻常的初雪日。
外头风雪大作,我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听着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忠心的丫鬟春纷跪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
而我的夫君,当朝最年轻的丞相顾珩,正在书房。
他没来看我最后一眼。
听下人说,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挥手让报信的人退下,继续专注地为一幅亡妻的画像题诗。
那个亡妻,不是我。
是他的白月光,早逝的青梅竹马,林清嫣。
我苦笑。
十年夫妻,相敬如宾。
我为他操持偌大家业,为他周旋于朝堂后宅,为他熬坏了身子,最后,只换来他一句冷漠的“嗯”。
魂魄离体的那一瞬,我看见他终于放下了笔,推开门,任由风雪扑了他满身。
他站在廊下,望着我院子里的那株枯死的梅树,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茫然。
或许,他还是有那么一丝触动的。
我这样想着,魂魄飘在他身侧,以为我的死亡,至少能在他心中留下一丝涟漪。
直到三天后,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皇帝请旨,要与已故的林清嫣举行冥婚,追封她为正妻。
而我,沈晚月,这个他明媒正娶的妻,则要被迁出顾家祖坟,牌位贬为妾室,为他的白月光腾位置。
满座皆惊。
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原来,我的死,不是涟漪。
是为他的深情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
1
顾珩的决定,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整个上京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丞相要为逝去多年的白月光举办冥婚,并将发妻贬为妾室。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我那老实的父亲,兵部侍郎沈敬,当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珩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顾珩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声线平稳地陈述理由:
“陛下,微臣与清嫣自幼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若非十年前林家遭逢变故,清嫣抱憾离世,今日站在臣身侧的,本该是她。”
“沈氏晚月……不过是当年为安抚家母,不得已而娶的权宜之计。”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将我十年的付出与坚守,轻飘飘地定义为“权宜之计”。
我飘在金銮殿的横梁上,冷眼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他的侧脸依旧俊朗如画,眉眼间的清冷一如初见。
可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却比我棺材里的身体还要冰冷。
周围的同僚们窃窃私语,看向我父亲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与鄙夷。
“原来沈侍郎的女儿,只是个占了位置的……”
“啧啧,还以为是丞相夫人,风光无限,闹了半天不过是个替代品。”
“这下可丢大人了,死了都不得安宁。”
父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跪下,对着皇帝磕头:“陛下!小女晚月嫁入顾家十年,侍奉公婆,操持家务,恪尽妇道,从未有过行差踏错!顾相此举,不合礼法,更是对我沈家天大的羞辱!恳请陛下明鉴!”
皇帝皱了皱眉,显然也觉得此事棘手。
他看向顾珩,语气带着一丝探寻:“顾爱卿,此事……是否有些不妥?沈氏毕竟是你发妻,如今尸骨未寒,你便要……”
顾珩打断了皇帝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决。
“陛下,臣意已决。臣亏欠清嫣良多,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让她名正言顺地入我顾家祠堂。至于沈氏……臣会给予沈家足够的补偿。”
“足够的补偿?”
我几欲发笑。
他以为钱财能买断我十年的青春,能抚平我沈家的屈辱吗?
我看见父亲气得嘴唇哆嗦,老泪纵横:“顾珩!我沈家不稀罕你的补偿!我只问你,我女儿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在她死后如此作践她!”
顾珩终于舍得将目光转向我父亲,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只有冰冷的漠然。
“她没有对不住我。”
他淡淡地说,“她只是……不该占着不属于她的位置。”
一句话,宣判了我十年婚姻的死刑。
2
皇帝最终还是准了。
顾珩手握重权,又是他最倚重的肱骨之臣。
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他,实在不划算。
圣旨一下,我被追封为“淑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封号,牌位择日移出顾家祠堂。
而林清嫣,将被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以正妻之礼,与顾珩举行冥婚,风光大葬。
消息传回顾府,整个府邸都炸开了锅。
下人们交头接耳,眼神各异。
那些平日里受过我恩惠的,脸上满是愤愤不平。
而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去讨好未来的“新夫人”了。
我的灵堂被草草地撤掉,换上了喜庆的红绸。
原本为我准备的丧仪,一夜之间,变成了为林清嫣准备的婚仪。
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那忠心耿耿的丫鬟春纷,哭着冲到顾珩面前,将脑袋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砰砰作响。
“相爷!夫人待您一片赤诚,为您操持家务,日夜不休,这才熬坏了身子!您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待她!”
“她临死前,还念着您的名字,盼着您能去看她一眼啊!”
顾珩正在亲自挑选冥婚要用的喜烛,听到春纷的哭喊,他连头都未回,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聒噪。”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她病了,自有大夫医治。至于操持家务,那是她身为顾家主母的本分,何谈恩情?”
“拖下去,掌嘴二十。”
立刻有几个粗壮的婆子冲上来,捂住春纷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我看着春纷被拖走时那绝望而不敢置信的眼神,心如刀绞。
我飘过去,想碰碰她的脸,手指却径直穿了过去。
我忘了,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按在长凳上,一下又一下的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
很快,她的脸颊就高高肿起,嘴角渗出了血丝。
而顾珩,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细致地摩挲着那对龙凤喜烛,仿佛那才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冷了下去。
顾珩,原来你竟凉薄至此。
3
顾珩对林清嫣的深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为她亲手布置婚房,为她挑选嫁衣,甚至将我院子里那株我最爱的、已经枯死的梅树连根拔起,移栽了一株林清嫣生前最喜欢的海棠。
整个顾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相要迎娶哪家贵女,而不是办一场荒唐的冥婚。
而我的棺椁,被孤零零地停放在偏僻的柴房里,无人问津。
那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还是我父亲托人寻来的。
他说,我生前受了委屈,死后不能再简慢了。
可如今,这口名贵的棺材,却成了我最大的笑话。
我即将被刨出祖坟,连入土为安都成了一种奢望。
顾珩的母亲,我的婆母,顾老夫人,是府中唯一为我感到不平的人。
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找到顾珩,气得浑身发抖。
“混账东西!晚月哪里对不起你?她嫁给你十年,我们顾家亏欠她良多,你如今还要将她赶尽杀绝吗!”
顾老夫人早年守寡,一手将顾珩拉扯大,府里上下,也只有她敢这么和顾珩说话。
顾珩放下手中的合卺酒杯,扶住老夫人,语气难得地放软了些:“母亲,您别动气。儿子知道,这些年委屈您了。”
“你委屈的不是我!是晚月!”
老夫人一把推开他,指着满院的红色,“你看看这些!像什么样子!晚月尸骨未寒,你就在府里大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顾珩的脸色沉了下来。
“母亲,这是我欠清嫣的。当年若不是我……她不会死。我答应过她,要让她做我唯一的妻。”
“那晚月呢?晚月算什么?”
老夫人厉声质问。
顾珩沉默了片刻,眸色深沉如海。
“她是顾家的功臣。”
他缓缓说道,“儿子会记着她的好。但妻子的位置,从来都只属于清嫣一人。”
“你……”
老夫人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过去。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麻木。
功臣?
原来我这十年,只是一个功臣。
为他稳定后方,为他孝敬母亲,为他打理家业,最后,换来一个“功臣”的名号,然后被一脚踢开。
顾珩,你好算计。
4
冥婚的日子定在七日后。
这七天里,顾珩几乎住在了为林清嫣布置的“新房”里。
那本是我们的婚房。
十年前我嫁进来时,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简单的陈设。
顾珩说,他不喜奢华。
我信了。
于是我亲手为这个家添置一桌一椅,一草一木,试图用温暖去融化他那颗冰冷的心。
如今,这间屋子被布置得富丽堂皇,珍奇古玩,名贵字画,应有尽有。
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每一件,都刻着林清嫣的喜好。
他坐在桌前,对着林清嫣的画像,一坐就是一夜。
他会轻声和画像说话,讲他今日在朝堂上的见闻,讲他又发现了哪家新开的点心铺子,说等她“过门”了就带她去尝。
那温柔缱绻的模样,是我十年婚姻里,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场景。
我曾以为他生性冷漠,不善言辞。
现在我才知道,他不是不善言辞,他只是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另一个人。
我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倾尽所有。
心中那点残存的爱意,被一点一点地消磨干净。
原来,不爱,是这个样子的。
连心痛的感觉,都变得迟钝了。
5]
转眼到了冥婚前一日。
按照规矩,要将我的棺椁移出顾家祖坟,为明日林清嫣的棺椁腾出位置。
顾家的祖坟在京郊的西山,风水极佳。
当初我嫁入顾家,牌位入祠堂,死后能与顾珩合葬于此,是我作为正妻应得的荣耀。
如今,这份荣耀也要被剥夺了。
父亲和兄长闻讯赶来,带着沈家的家丁,堵在了顾家门口,誓死不让我移坟。
“顾珩!你欺人太甚!我妹妹生是你的妻,死是你的鬼!你想把她刨出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那性如烈火的兄长沈昭,红着眼,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顾珩带着一队府兵,冷冷地站在他们面前。
“沈昭,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的份上,我不想与你动手。”
他语气冰冷,“圣旨在此,你想抗旨不成?”
“我……”
沈昭气结,却无力反驳。
父亲拉住冲动的儿子,老泪纵横地哀求:“顾相,求求你,看在晚月为你操劳十年的份上,给她留最后一点体面吧!她已经死了,你何苦还要如此折辱她!”
顾珩的眼神没有一丝动容。
“体面?”
他嗤笑一声,“沈侍郎,你是不是忘了,我顾家给她的体面还少吗?她一个商贾之女,若不是嫁给我,岂能有十年的丞相夫人风光?”
“我给了她十年富贵荣华,仁至义尽。如今,不过是让她把不属于她的东西还回来,有何不妥?”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沈家所有人的脸上。
是啊,我父亲原是皇商,后来才捐了官。
在这些世家大族眼里,我们沈家,就是上不了台面的暴发户。
当年他肯娶我,在外人看来,是我沈家高攀了。
我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心疼得无以复加。
是我,是我连累了家族,让父亲和兄长在我死后还要受此奇耻大辱。
“动手。”
顾珩懒得再废话,冷冷下令。
府兵们一拥而上,我沈家的家丁如何是对手,很快就被制服了。
兄长沈昭被人死死按在地上,依旧不甘地嘶吼:“顾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妹妹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顾珩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轻蔑。
“她看上我,是她的福气。”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往西山祖坟去了。
6
西山,顾家祖坟。
我的棺椁已经被下人抬了出来,孤零零地放在一旁。
原本属于我的那个位置,已经被清理干净,等待着它新的主人。
顾珩站在墓穴前,神情肃穆。
他亲自拿起铁锹,为林清嫣的墓穴铲了第一抔土。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默默地看着。
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
是顾家的几位族老,拄着拐杖,在家人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顾家的三叔公,辈分最高,也是族里最重规矩的老人。
“顾珩!你给我住手!”
三叔公声如洪钟,虽然年迈,但威严不减。
顾珩停下动作,微微皱眉:“三叔公,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我顾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三叔公用拐杖重重地敲着地,“自古以来,只有夫死妻再嫁,哪有发妻尸骨未寒,就急着另娶,还要将发妻刨坟掘墓的道理!你这是要让天下人戳我顾家的脊梁骨!”
顾珩面不改色:“三叔公,此事我已请了圣旨,合乎情理,不算法外。”
“圣旨?圣旨也大不过祖宗家法!”
三叔公怒道,“沈氏晚月,是我顾家明媒正娶的媳妇,牌位入了祠堂,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鬼!你想让她迁坟,除非她犯了七出之条!”
“七出之条?”
顾珩冷笑一声,那笑意里充满了嘲讽,“她倒是没犯。不过,我与她成婚十年,夫妻缘薄,感情淡漠,形同陌路。这样的关系,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为真正心爱之人正名吗?”
他这番话,等于是在向族人宣告,我和他的婚姻,不过是一场空壳。
族老们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毕竟,夫妻感情这种事,外人确实不好评判。
三叔公沉着脸,盯着顾珩看了半晌,突然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口说无凭。你说夫妻缘薄,那总得有个凭证。”
他指着我那口停放在一旁的棺材,一字一顿地说道:“开棺,验身!”
7
“开棺验身”四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对于一个已逝的女子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只有在女子被怀疑与人私通,败坏门风的情况下,夫家为了撇清关系,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验明其贞洁。
我父亲和兄长当场就炸了。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沈昭挣脱束缚,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我妹妹已经死了!你们还要开棺验尸来羞辱她!我跟你们拼了!”
父亲也气得嘴唇发紫,指着三叔公,颤抖着说:“我女儿一生清清白白,行的端坐得正!你们凭什么这么污蔑她!”
三叔公却不为所动,他冷冷地看着顾珩:“顾珩,不是我们要羞辱她。是你做的事,已经将顾家的颜面置于火上烤。你若想让清嫣姑娘名正言顺地入祖坟,就必须给族人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严厉:“我们要知道,沈氏晚月,她到底有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她与你十年婚姻,究竟是不是有名无实,以至于让你如此厌弃!”
这话里的潜台词很明显。
如果我和顾珩只是感情不和,那将我迁坟,终究是顾珩理亏。
但如果能证明我这个妻子“名不副实”,甚至有什么“不贞”的行径,那顾珩的行为,就有了可以被理解的理由。
这是族老们在情理和规矩之间,给顾珩找的最后一个台阶。
只要证明我“有问题”,那他们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顾珩的荒唐行径,保全顾家的颜面。
8
我看着顾珩。
我很好奇,他会怎么选。
他知道我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十年来,他从未踏入过我的房门一步。
他知道我清清白白,守了十年活寡。
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免去我这场死后的羞辱。
他会吗?
他会为了我,顶撞看重规矩的族老吗?
顾珩沉默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那冰冷的棺椁上,眼神复杂,晦暗不明。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我同意,开棺验身。”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在瞬间被震碎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为他付出一生,死后还要被他作践的男人。
他为了给他的白月光一个名分,为了给他自己的薄情寡义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竟然……竟然同意了如此羞辱我的方式。
父亲当场就喷出了一口血,瘫倒在地。
“爹!”
兄长沈昭撕心裂肺地喊着,冲过去扶住父亲。
顾珩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冷漠地批准了对我最后尊严的践踏。
原来,在他心里,我连一个死人的体面,都不配拥有。
9]
为了保证“公平”,三叔公特地从京城最有名的“仵作行”里,请来了一位年过花甲的女入殓师,人称“秦婆婆”。
秦婆婆在这一行干了四十年,经验丰富,为人正直,从不偏袒。
由她来验身,最是公允。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我的棺椁被抬到了一处临时搭建的帷帐之中。
秦婆婆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衣,净了手,走进了帷帐。
顾家族老,我父亲和兄长,以及顾珩,都站在帷帐外,神情各异地等待着。
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兄长沈昭死死地瞪着顾珩,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顾珩却是一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篤定。
是了,他篤定。
他篤定我与他十年无夫妻之实,这是一个众所周知,却无人敢言说的秘密。
他篤定开棺验身后,结果只会证明他所言非虚——我们的婚姻,本就是一场空壳。
这样,他便更能理直气壮地将我踢开,迎他的白月光入门了。
我飘在帷帐上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如何一步步,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的心,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
10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帷帐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外面的众人,开始有些焦躁不安。
三叔公皱着眉,不时地朝帷帐里看去。
顾珩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看起来很有耐心,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知的结果。
只有我知道,帷帐里的秦婆婆,此刻是何等的震惊。
我看见她揭开了盖在我身上的白布,看见她苍老而布满褶皱的手,落在了我的手臂上。
然后,她的手顿住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右臂内侧,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守宫砂。
秦婆婆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做了一辈子入殓师,为无数女子整理过遗容。
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一个嫁为人妇十年,官至一品丞相的夫人,手臂上,竟然还留着象征女子贞洁的守宫砂。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秦婆婆的手开始颤抖,她反复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可那点朱红,依旧顽固地烙印在我的肌肤上,鲜艳得刺眼。
十年婚姻,有名无实。
不,这已经不是有名无实了。
这是……守了十年活寡啊!
秦婆婆的脸上,血色尽褪。
她看着我平静安详的遗容,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悲悯。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这位丞相夫人,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里,过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孤苦无依、形同囚徒的生活。
11
帷帐外的等待,变得愈发漫长。
顾珩的眉头,终于微微蹙起。
“怎么回事?验个身需要这么久吗?”
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三叔公也觉得有些蹊跷,正要开口询问。
就在这时,帷帐的帘子,被一只颤抖的手,猛地掀开了。
秦婆婆脸色煞白地走了出来,她的眼神空洞,脚步虚浮,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
“秦婆婆,结果如何?”
三叔公立刻上前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秦婆婆的身上。
顾珩也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秦婆婆没有回答三叔公的话,她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怜悯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顾珩。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
“婆婆?”
顾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声音冷了几分,“到底怎么了?”
秦婆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她没有直接说出结果,而是反问了顾珩一个问题。
“顾相……您与夫人,成婚……多少年了?”
顾珩眉头皱得更深了:“十年。这与验身有何关系?”
“十年……”
秦婆婆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里的悲悯更深了。
她突然笑了,那笑声凄厉而悲凉,在这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呵呵……十年……好一个十年啊!”
她猛地抬起手指,直直地指向顾珩,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戳向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顾相!你与夫人成婚十年,你可知……你可知她……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
12
“完璧之身”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声,鸟鸣声,所有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叔公愣住了。
族老们愣住了。
我父亲和兄长,也愣住了。
他们脸上的愤怒和悲伤,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惊所取代。
十年夫妻……仍是完璧?
这怎么可能?
这比“开棺验身”本身,还要荒唐,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顾珩脸上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座石雕。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秦婆婆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
“老身说,相爷您的夫人,沈氏晚月,她手臂上的守宫砂,尚在!”
“老身为无数女子入殓,从未看错过!”
“她嫁你十年,为你操持家业,为你孝敬公婆,为你耗尽心血,至死……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
“顾相!”
秦婆婆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顾珩的心上,“你让她守了十年活寡啊!”
“轰——”
顾珩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石碑上,发出一声闷响。
守宫砂……还在?
怎么可能……
他明明……他明明记得……
13
顾珩的记忆,被猛地拉回到了十年前的新婚之夜。
那晚,他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婚房。
红烛高照,喜字刺眼。
我穿着大红嫁衣,安静地坐在床边,头上盖着红盖头。
他没有去掀那盖头。
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说:“沈晚月,你记住。我娶你,只是为了给我母亲一个交代。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清嫣。”
“从今往后,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管好你的后宅,我走我的阳关道。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他便转身去了书房。
那一夜,他让新婚的妻子,独守空房。
从那以后,他再也未踏足过我的房间。
他以为,这就是我们关系的全部。
他以为,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挂名的“顾夫人”。
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冷落我,无视我,甚至在我死后,毫无愧疚地要将我踢出顾家。
因为在他看来,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
他给了我富贵,我给了他安宁。
两不相欠。
可他忘了。
不,他不是忘了,他是从来没有在意过。
这场交易里,他付出的只是一个虚名。
而我,付出的,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清白和尊严。
14
“不可能……这不可能……”
顾珩失神地喃喃自语,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十年来的荒唐与可笑。
它将他引以为傲的“深情”和“坚守”,彻底撕碎,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白月光守身如玉。
却原来,他身后,还有一个女人,在为他所谓的“婚姻”,守了整整十年的活寡。
这是一种怎样的羞辱?
这不只是对他个人的羞辱,更是对他引以为傲的顾家门楣的羞辱!
当朝一品丞相,娶妻十年,却不曾同房。
这要是传出去,他顾珩,他顾家,将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他会成为人们口中那个“无能”或者“有隐疾”的男人!
比起这个,之前所谓的“薄情寡义”,简直不值一提!
“我不信!”
顾珩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他猛地推开身边的人,疯了一样地冲向帷帐,“我要亲眼看!我要亲眼看!”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掀开帘子,冲到了我的棺椁前。
15
棺盖已经被打开。
我安静地躺在里面,面容祥和,仿佛只是睡着了。
顾珩的目光,颤抖着,落在了我的右臂上。
那里,衣袖被挽起,露出了我洁白如玉的手臂。
而在那一片雪白的肌肤上,一点殷红的朱砂,如同一滴凝固的血泪,灼痛了他的双眼。
真的是守宫砂。
鲜红,刺目,像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啊——”
顾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双腿一软,竟狼狈地跪倒在了我的棺椁前。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点朱砂,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仿佛承受着千钧之重。
十年……
这十年间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我想起我第一次为他打理书房,不小心碰倒了林清嫣的画像,他对我怒目而视,罚我跪在雪地里一个时辰。
我想起我为了讨好他,学着林清嫣的口味,为他洗手作羹汤,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汤碗挥落在地。
我想起有一年他生了重病,高烧不退,我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前三天三夜,他醒来后,看到我,却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我想起我为了帮他巩固在朝中的地位,动用我沈家的全部财力,为他铺路搭桥,他却只当我是在为自己“顾夫人”的地位投资。
我想起……
无数的画面,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都变得清晰无比。
我的忍耐,我的付出,我的顺从,我的不争不抢……
在他看来,是我的本分,是我的麻木,是我没有感情。
可直到今天,直到我死后,直到这颗小小的守宫砂被公之于众,他才恍然大悟。
那不是麻木。
那是被伤透了心之后的绝望。
那不是没有感情。
那是一个女人,在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一场名存实亡的婚姻,去维护他顾家最后的体面!
而他,亲手将这份体面,撕得粉碎!
16
整个西山,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魂飞魄散。
堂堂丞相,跪在一个被他贬斥的亡妻棺前,痛哭失声。
这画面,太过震撼,太过颠覆。
三叔公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拄着拐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他本意是想给顾珩一个台阶下,逼他承认夫妻感情不和,好让迁坟的事显得不那么突兀。
谁能想到,竟然会验出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这已经不是台阶了。
这是把顾珩,把整个顾家,都架在了火上烤!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三叔公仰天长叹,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倒在地。
族老们也是面如死灰。
完了。
这下全完了。
顾家的百年清誉,今日,算是彻底毁在了顾珩的手里。
我那老实的父亲,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惊天的悲恸。
他踉踉跄跄地扑到我的棺椁前,看着我手臂上那点朱砂,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女儿……我的晚月啊……”
“爹对不起你……爹没有保护好你……”
“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不跟爹说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兄长沈昭,这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也跪倒在地,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他终于明白,他那温柔娴静的妹妹,在这十年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不是富贵荣华的丞相夫人。
那是一场长达十年的凌迟。
17
顾珩跪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我手臂上那点刺目的红。
那点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心上,烙在他的骨髓里,让他痛不欲生。
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他想起我嫁给他的时候,不过十六岁,正是如花的年纪。
那时的我,眼眸里还带着少女的羞涩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想起她第一次笨拙地为他整理衣冠,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脖颈,会羞得满脸通红。
他想起她会在他深夜从宫里回来时,永远为他留一盏灯,一碗热汤,尽管他从未喝过一口。
他想起她的身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差的?
好像是五年前,为了帮他应对政敌的弹劾,她三天三R夜没合眼,翻遍了所有的卷宗,终于找到了对方的破绽。
从那以后,她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时常咳嗽,脸色也总是苍白的。
可他从未关心过。
他觉得,那是她自找的。
她那么努力,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顾夫人”的位子。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一个守着活寡的女人,需要用命去保住一个虚名吗?
她不是为了“顾夫人”的位子。
她是为了他顾珩!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固执地,爱着他。
而他,又是怎么对她的?
冷漠,无视,羞辱,践踏。
甚至在她死后,还要将她最后一点尊严,剥夺得干干净净。
“我……我做了什么……”
顾珩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
这一巴掌,打得又狠又重,他的嘴角,立刻就渗出了血丝。
可他感觉不到疼。
脸上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那是一种被活生生撕裂,再用盐水反复搓洗的剧痛。
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18
“顾珩!”
一声怒吼,将顾珩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是兄长沈昭。
他通红着双眼,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过来,一拳就将顾珩打翻在地。
“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妹妹的命来!”
沈昭疯了一样,骑在顾珩身上,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
“十年!你让她守了十年活寡!你还是不是人!”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
“我妹妹那么好……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啊!”
沈昭一边打,一边哭,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顾家的府兵想上来拉,却被三叔公一个眼神制止了。
“让他打。”
三叔公闭上眼,满脸疲惫,“他该打。”
顾珩没有反抗。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任由沈昭的拳头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身体的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神,有了一丝丝的清明。
他活该。
他确实该打。
他甚至觉得,这点疼痛,根本不足以赎他罪孽的万一。
他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一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
19
这场闹剧,最终以顾珩被打得面目全非,狼狈不堪而告终。
沈昭打累了,哭累了,最后被我父亲扶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临走前,父亲看着顾珩,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失望。
“顾珩,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家族老们也纷纷离去,他们看顾珩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家族的罪人。
西山上,只剩下顾珩,和他手下的府兵,以及我那口大开的棺椁。
原本为林清嫣准备的空旷墓穴,此刻看来,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嘴巴。
“相……相爷……”
一个亲信小心翼翼地上前,“这……这冥婚……”
“滚!”
顾珩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可怕。
冥婚?
他还哪有脸举办什么冥婚?
他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所谓的对林清嫣的深情,在“守宫砂”这三个字面前,变得不堪一击,荒唐可笑。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爱情?
他连做一个丈夫,最基本的责任和尊重,都没有尽到。
20
顾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走到我的棺椁前,再一次,深深地看着我。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突然想起,我好像一直都很白,没什么血色。
他以前觉得,是我天生体弱。
现在他才明白,那是一个人长期心情郁结,气血不畅所致。
是啊,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守着一座冰冷的牢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气血怎么可能通畅?
他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他颤抖着伸出手,这一次,他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颊。
冰冷。
没有一丝温度。
他永远地失去我了。
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的时候,他永远地失去我了。
“晚月……”
他第一次,那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
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痛苦。
“对不起……”
“对不起……晚月……”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我的脸上。
可是,有什么用呢?
我已经听不到了。
我飘在空中,冷漠地看着他。
顾珩,你的道歉,太迟了。
21
那一天,顾珩没有回府。
他就那么跪在我的棺椁前,从日上三竿,跪到繁星满天。
他谁也不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痴痴地看着我。
府兵们不敢劝,也不敢走,只能远远地陪着。
夜里,山风刺骨。
他穿着单薄的官服,浑身早已冻得僵硬,嘴唇发紫,可他浑然不觉。
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我们这十年的过往。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
他想起来,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亲手为他做了一件狐裘大氅。
我捧着大氅,满心欢喜地送到他书房,他却连看都未看,冷冷地说:“我不喜欢这些奢靡之物,拿走。”
后来,他看见那件大氅,穿在了看门老伯的身上。
他还曾嘲笑我,说我一个丞相夫人,竟把如此名贵的衣物送给下人,简直不知体统。
现在他才明白,我不是不知体统。
我是被他伤透了心,宁愿将自己的心血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愿再看到它,触景伤情。
他还想起,林清嫣的忌日,他总会把自己关在书房,喝得酩酊大醉。
每一次,都是我,默默地走进去,为他收拾残局,为他擦拭身体,再将他扶到床上。
他一直以为,那是下人做的。
因为每一次他醒来,我早已离开,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醉酒后,默默照顾他的人,会是那个他最厌恶,最不想看见的妻子。
他究竟……错过了多少?
他究竟……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顾珩不敢想。
他怕自己会疯掉。
22
第二日,天还未亮。
顾珩终于动了。
他站起来,双腿早已麻木,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扶着棺椁,对着身后的亲信,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声音嘶哑,却不容置喙。
“传令下去,取消与林氏的冥婚,所有相关事宜,全部撤掉。”
“将……将林姑娘的棺椁,妥善安葬于林家祖坟,所需费用,由我一力承担。”
“将府中所有为冥婚准备的红绸喜字,全部换成白幡素缟。”
“以……以最高规制,为夫人,重新举办丧仪。”
亲信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顾珩猛地回头,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听不懂吗!?”
“是……是!属下遵命!”
亲信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去传令了。
顾珩转回头,重新看向我。
他伸出手,想要为我理一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
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又停住了。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触碰我?
他慢慢地收回手,攥成了拳。
“晚月,”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你放心,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羞辱你。”
“我欠你的,我会……一点一点,还给你。”
23
顾家的风向,一夜之间,彻底变了。
满府的红,变成了刺眼的白。
原本为林清嫣准备的冥婚大典,变成了一场规模空前盛大的丧礼。
主角,是我,沈晚月。
顾珩亲自为我扶灵,将我的棺椁,从西山,一路迎回了顾府的正厅。
他为我守灵。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我的灵前,一动不动,像一座望妻石。
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所有人都看不懂顾相这番操作。
前几日还要为白月光掘妻坟,闹得满城风雨,怎么一转眼,又开始对亡妻情深义重起来了?
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有说顾相是被沈家逼的。
有说顾相是良心发现。
更有甚者,将西山验身那日的惊天秘闻,添油加醋地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丞相夫人嫁入顾家十年,竟然还是完璧之身!”
“我的天!真的假的?那顾相他……”
“嘘……小声点!据说顾相有隐疾,根本不能人道!所以才冷落发妻,只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怪不得!怪不得他要作贱沈夫人,这是恼羞成怒,怕秘密被发现啊!”
流言如野火,烧遍了整个京城。
顾珩从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有隐疾”的可怜虫。
他引以为傲的尊严和名声,在这一刻,被彻底踩进了泥里。
24
顾珩听到了这些流言。
是从他最信任的幕僚口中听到的。
幕僚劝他:“相爷,流言可畏啊!您必须站出来澄清!否则……您的声誉,您的仕途,就全完了!”
澄清?
他要如何澄清?
说自己没有隐疾?
那又要如何解释,我那颗鲜红的守宫砂?
说自己是为了白月光守身?
那他置我这个发妻于何地?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身边十年,竟比不上一个死人?
这更是坐实了他凉薄无情的罪名。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他亲手为自己布下的,无解的死局。
他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他无论怎么解释,都是一个笑话。
顾珩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由他们说去吧。”
他摆了摆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认命。
这是他的报应。
是他该受的。
他亲手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如今,他的尊严,也被人踩在了脚下。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25
我的葬礼,办得风光无限。
出殡那日,万人空巷。
顾珩一身重孝,亲自扶着我的灵柩,从顾府,一直步行到西山。
他的脸色,比我身上的孝衣还要白。
身形消瘦,眼窝深陷,短短几日,他仿佛老了十岁。
他将我,重新安葬在了那个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他亲手为我立碑。
碑上,刻着——“爱妻沈氏晚月之墓”。
下方,是他的落款——“夫,顾珩。”
“爱妻”二字,何其讽刺。
我活着的时候,他吝于给我一丝温情。
我死了,他却要用这两个字,来粉饰他的悔恨,来慰藉他那颗备受煎熬的心。
顾珩,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摩挲着冰冷的墓碑,泪流满面。
我的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哀。
为我,也为他。
我们这十年,究竟算是什么?
一场从头到尾的错付,一场无人能懂的悲剧。
26
安葬了我之后,顾珩把自己关在了我的院子里。
就是那个被他拔掉了梅树,种上了海棠的院子。
他遣散了所有的下人,每日只让春纷送些简单的饭菜进去。
春纷脸上的伤已经好了。
顾珩曾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
春纷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从那以后,她对顾珩,再也没有过好脸色。
送饭,收碗,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顾珩也不在意。
他每日坐在院子里,对着那株新栽的海棠发呆。
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让人把我所有的遗物都搬了回来,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整理。
他翻看我写的诗稿,读我做的女红,甚至连我用过的账本,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似乎想通过这些冰冷的东西,去重新认识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我。
他越是了解,心就越痛。
他发现,我的诗稿里,写的全都是求而不得的苦闷和对他的爱恋。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发现,我做的每一件衣服,尺寸都和他分毫不差。
他发现,我打理的账本,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甚至连他偶尔接济同僚的支出,我都细心地用红笔标注出来,从未入过公账。
我为他做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而他,从未看见。
27
一日,他在整理我的首饰盒时,发现了一个暗格。
打开暗格,里面只有一件东西。
一只小小的,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头小鸟。
那只小鸟,顾珩认得。
那是他十六岁那年,亲手雕刻的。
那一年,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尚未背负家仇国恨。
他与林清嫣在庙会游玩,看到一个卖木雕的小摊,他一时兴起,便买了一块木头,为林清嫣雕了这只小鸟。
可林清嫣并不喜欢。
她说,她喜欢的是珠光宝气的首饰,而不是这粗糙的木头玩意儿。
他当时有些失落,随手便将那只小鸟丢在了路边。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只被他丢弃的小鸟,竟然会被我捡到。
而且,被我珍藏了这么多年。
顾珩拿着那只小鸟,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日庙会,他丢掉小鸟,转身离去时,似乎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在他身后,弯下了腰。
那个少女……
那个少女,不就是年少的我吗!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我就已经……
顾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一直以为,我嫁给他,是沈家的安排,是为了荣华富贵。
他从来不知道,这场婚姻的背后,还藏着一个少女,长达数年的,卑微而执着的暗恋。
28
“噗——”
一口鲜血,从顾珩的口中,猛地喷出。
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手中的木头小鸟,滚落在地。
顾珩病了。
病得来势汹汹。
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嘴里胡乱地喊着我的名字。
“晚月……晚月……别走……”
“晚月,我错了……”
“是我不好……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太医来了好几拨,都束手无策。
心病,还需心药医。
可我的心药,已经死了。
顾老夫人守在儿子的床边,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听着他声声泣血的呢喃,泪水涟涟。
“痴儿……痴儿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知道,她的儿子,这次是真的,被毁了。
29
顾珩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
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他好像活在了自己的幻觉里。
他总能看见我。
看见我穿着嫁衣,坐在床边等他。
看见我端着热汤,站在书房门口,对他微笑。
看见我坐在院子里,补他那件被他不小心划破的官服。
他会对着空气说话。
“晚月,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晚月,这海棠开得不好,不如……我们还是把梅树种回来吧。”
“晚月,你看,这是我新给你雕的小鸟,你喜欢吗?”
春纷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都只是冷眼旁观。
她从不戳破他的幻觉。
她觉得,这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让他永远活在悔恨和求而不得的痛苦里,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30
顾珩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丞相的位子,也坐不稳了。
皇帝念及他过往的功劳,准他告病还乡,保留了爵位。
他离开了京城,回到了江南老家。
他没有再娶。
也没有纳妾。
他就守着我的牌位,和我那些冰冷的遗物,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他开始学着我的样子,打理院子,学着我的喜好,吃清淡的食物。
他甚至开始学着写诗。
写的,全都是关于我的。
可他写得并不好。
那些诗句,干巴巴的,没有一丝灵气。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如今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我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活成了我的样子。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大仇得报的快感?
并没有。
我只觉得,可悲。
我们两个人,都活成了一场悲剧。
31
一年后,江南的冬天。
又是一个初雪日。
顾珩的病,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他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和我死前的情景,何其相似。
他让人打开了所有的窗户。
他想看看外面的雪。
他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眼神涣散,似乎在透过这场雪,看着什么人。
“晚月……”
他轻声呢喃,“下雪了……冷不冷?”
“我把狐裘……给你拿来了……”
他伸出手,在空中徒劳地抓着。
我飘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枯瘦如柴的手。
曾几何时,这双手,也曾指点江山,搅动风云。
如今,却连抓住一片雪花的力气,都没有了。
“晚月……”
“对不起……”
“黄泉路上……你等等我……好不好?”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终,归于沉寂。
他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眼睛,却还固执地,望着窗外的方向。
他死了。
死在了我离开他的一年后,同一个日子。
32
顾珩的死,并没有在世间引起太大的波澜。
一个失势的丞相,早已被人遗忘。
遵照他的遗愿,顾家的人,将他的棺椁,运回了京城。
他要与我,合葬在一起。
我看着他们的棺木,并排放在墓穴之中。
生前未曾同衾,死后,却要同穴。
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的魂魄,在看到这一幕后,开始变得透明。
尘世间的恩怨,纠葛,似乎都离我远去了。
我对他,究竟是爱,还是恨?
好像……都不重要了。
我只觉得累了。
这十年,太累了。
爱一个人,太累了。
我想,我也该放下了。
结局
魂魄消散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束光。
光的尽头,是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兄长。
他们朝我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笑了。
原来,我不是一无所有。
我还有爱我的家人。
我转身,不再回头看那冰冷的墓穴一眼。
顾珩,如果有来生,愿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不,应该是……各自安好吧。
我们这样的人,又谈何欢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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