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与灯依旧全文裴引鹤秋君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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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花绽开在我心口。
可我却要死了。
死前唤醒了裴引鹤，还能看到他那么慌乱无助的样子，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他用自己的力量把我包裹起来，试图救我，但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逆转。
“秋君，都是我的错。”裴引鹤崩溃地把我抱紧，眼泪坠下来滴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师尊……”我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要自责，既然你是被蒙蔽的，我就从来没有怪过你。”
雪隐金侯花没有完全抽离，我的命还有一段，只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尝试，能不能在现在这种状态下炼化它。
裴引鹤这般失态，我将要死去的事实已经完全压垮了他的理智和清醒。
“不要离开我。”他抚着我的脸，破碎地喃喃着，“秋君，不要离开我。”
“不是‘秋君没了我可怎么办’，是我没有了秋君可怎么办。”
我已经说不出话。
我好想告诉他，秋君永远不会离开你，就算死了也不会离开你。
生机的消逝让我再也无法开口了。
不过，能死在师尊的怀里也很好。
只可惜天不如我意。
诡秘悠扬的清脆铃声由远及近而来，房檐上的金鸟铃也一同纷乱地响了起来。
裴引鹤面容扭曲，满脸痛苦地按着额角。
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催命的铃铛声闯进了我的房间里，“圣华尊者，不好了！魔族大军打过来了，玉遥尊者中毒昏迷了！”
来人是贺清羽的弟子，我曾经在我和裴引鹤的住处总能见到他。
贺清羽中毒昏迷了？
我还没等捋顺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又被猛地扔在了地上。
裴引鹤怒声，“你说什么？”
我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血弄得到处都是，场面一度很恐怖。
停下来后，那小弟子刚重复完发生了什么，正垂着眼眸看我。
戏谑，轻蔑，高高在上。
这人是贺清羽！
他随手拨弄着腰间系着的铃铛，裴引鹤的神情越来越恍惚，身形无法控制地晃动着，脚步被钉在原地。
贺清羽唇瓣开合，“圣华尊者，玉遥尊者还等着您去救呢！”
裴引鹤像是恍然大悟般定了神色，冰冷得像毫无感情的雕塑，利落地动手彻底抽走了雪隐金侯花。
我血溅三尺，奄奄一息。
他转身离开，一步未停。
我望着他踩着坚定的步子离去，未曾回头看过我一眼。
而贺清羽碾了碾我心口的伤痕，清秀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迫人心弦的笑。
“想唤醒他？别做梦了。”他哼笑着开口，“此咒凝聚了我千年心血，岂是你现在这种状态能够破解的？”
“让你临死前再感受一次他的爱，也算是我对你的施舍了。”
“从今以后，他爱的人只有我。”
“而你，也别想就这么轻松地死了。”
“我的寂寞长夜，我的爱而不得，你通通都要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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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到他不会轻易放过我。
眼看着贺清羽拿出了一颗漆黑腥臭的药丸，笑意吟吟地向我介绍。
“这是我在魔族险地得到的傀儡丹，由无数魔族灵魂熔炼而成，吃下它的人，魂魄里就会涌入无数魔族灵魂，和万魔争魂，哪怕身体死了，魂魄依旧不灭。”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傀儡丹周身的黑气几乎化为实质，不停地尖啸着。
贺清羽强迫我张开嘴，把傀儡丹塞进了我嘴里，随即笑弯了眼睛。
“如果有人辱尸的话，那服用傀儡丹的人的灵魂则百倍承受，生、不、如、死。”
他飘飘然离去，只留下一句。
“好好享受吧。”
傀儡丹的效用很快发作，那些暴戾邪恶的魔族灵魂一股脑的挤了进来，撕扯着我的灵魂。
那种战栗的疼痛，比被裴引鹤鞭打痛上无数倍，难以言喻。
我蜷缩在地上，紧扣着地面的十指指甲掀翻，依旧无法抵御万分之一的痛苦。
眼前景色一晃，身体又重重地摔下。
我竟然被裴引鹤传送到了两军阵前。
他和红光满面的贺清羽并肩站在一起，宛若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那双清冷高傲的眼眸里，没有映出半点我的身影，如贺清羽所说，只剩他一人。
“若非要人抵了你们的损失，便把他带走吧。”裴引鹤淡漠地说。
魔族的百姓城池被贺清羽毁了个遍，那些藏着宝物的地宫更是被洗劫一空。
本该爆发一场大战的。
但现如今裴引鹤的修为已经是达到了令所有生灵恐惧的地步，魔族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但还是咬死了叫他交出罪魁祸首。
裴引鹤是不可能把贺清羽交出去的，所以就让我去抵他犯下的错，欠下的债。
若是沦落到魔族去，下场简直不敢想象。
我无法反抗，伤重的就连呼吸都困难。
“师兄，这可是你教养千年，唯一的亲传弟子。”贺清羽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他看似是在为我求情，实际上是在告诉那群找事的魔族我的身份。
他们恨裴引鹤久矣。
果然在听到我的身份后，个个都双目猩红，摩拳擦掌地恨不得当场收拾我。
“他享受千年，这是他该承担起来的责任。”裴引鹤负手而立，冷漠地看着我，“若是小肚鸡肠到连自己的责任都不肯履行，便不配做本尊的弟子了。”
我躺在地上，涣散的眼眸无法凝聚。
这是我的责任吗？
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吗？
明明知道裴引鹤是被贺清羽控制了，可我为什么还是痛彻心扉。
我只能在几近麻痹的痛苦之下，找出借口来安慰自己无法跳动的心脏。
他也不是自愿的……
7
我被拴在魔族将领的坐骑后。
就任由他们这样一路把我拖行回魔族。
进了魔族领域时，我的浑身已经找不出一处好地方，全都血肉模糊。
我所有的感官几乎都变成了痛觉，疼昏过去，再疼醒，周而复始，没有一刻停止，
许是我太久没动静，魔族将领怕我就这么死了便宜我了，下令不用再继续拖行了。
“这小白脸真是裴引鹤的亲传弟子？弱成这样，就拖了这么一会儿就要死不活的。”
有人实在压不住心中的疑惑，嘟囔着质疑我的身份，踢了踢我遍体鳞伤的躯体。
魔族将领狞笑着，盘腿坐在高大凶恶的坐骑上，“他就是那个储君大人忌惮了七百年的叶秋君啊！”
“七百年前储君大人被这个贱货重伤，痊愈后却留下了心魔，被困扰至今，这次本将军和那个什么贺清羽做了交易，得到了这个贱货，到时候献给储君大人，那岂不是前途无量了！”
我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也全都是魔魂的尖啸嘶鸣，魔族众人的声音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他就是叶秋君？”
“天呐，他不是天纵奇才吗？”
七嘴八舌的议论被魔族将领平息下来，他露出下流的笑容，“除此之外，那个贺清羽还告诉了本将军许多关于叶秋君的秘辛。”
“他勾引了裴引鹤，被裴引鹤一怒之下封了修为做成炉鼎，下了淫咒夜夜合欢，成了没有男人就不行的公畜！”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慑到寂静，不久后才骤然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兴奋尖叫。
“公畜！”
“公畜！”
尖锐的爪子在我身上撕扯，试图找出我模糊血肉之间跟裴引鹤亲密的证据。
绝望犹如山呼海啸。
贺清羽手段果然阴毒狠绝，这种毁灭性的精神冲击比让我死去更痛苦。
傀儡丹把我的灵魂困在这具已经死去的身体里，看着自己遭受折辱却无法反抗或散去灵魂。
“好了。”魔族将领随手把我拎起来，压着声音说，“王宫到了，本将军要带这头公畜去求见储君大人了。”
漆黑沉重的大门被打开，像张开的深渊巨口，透出幽绿的火色。
贺清羽把我交给了最恨我的人。
魔族储君，焚瑜。
8
空旷阴森的宫殿里，挂满了我的画像。
焚瑜状似疯魔，面白如鬼。
“叶秋君。”
他对着那些画作呢喃我的名字，两颗幽绿色的瞳孔放大到可怖的地步。
似乎是想把画里的人抓出来碎尸万段。
而见到我真人的时候，他连个眼神也没分来，只说丢出去，不要弄脏他的画。
魔族将领向他吐露了我的身份。
焚瑜眨眼之间便出现在我身前，用画布粗鲁地擦去我脸上的血。
“真的是你。”
他几乎咬碎银牙，掐着我的脖子，“真的是你，叶秋君，你终于落在我的手里了！”
魔族将领跪在地上把所有事都告诉了焚瑜，眼看着焚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惊恐地跪伏在地上发抖。
“滚出去！”焚瑜大怒。
宫殿里只剩下他和一具尸体。
焚瑜抱着尸体，鼻尖抵在颈窝细细地嗅着，魔怔地低笑，“谁给你喂了傀儡丹？真是做好了嫁衣送到我身边啊。”
傀儡丹是魔族的东西，其余人对它所知甚少，更别提贺清羽了。
焚瑜周身的黑气钻进我的身体里，缠绕在我每一丝血肉、每一寸经脉上，更是承托着那颗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经脉受损也这么严重，真好啊。”他更是满意地赞叹了一句，“半点功夫都不用费，你就彻底属于我了。”
我重新生长出血肉，睁开了双眼。
灵魂里争夺地盘的魔魂被焚瑜全都吸干炼化，刹那间功力大增。
随着他魔气的侵占，我的心口伤口处长出了一只幽绿色的眼睛，和他的眼睛如出一辙。
“七百年前我就种下了这颗魔眼，你所经历的我全都能看到，除了你自己，只有我知道你是如何的委屈。”
我惊惧地瞪大眼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使遍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
这七百年，我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就连裴引鹤也没察觉！
“这是我的伴生魔眼，世上无人知晓，不催动的情况下，就算神仙也难察觉。”焚瑜冷笑着，“裴引鹤算什么东西。”
“那些事……”他冰冷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苍白的脸上浮现大片病态的红晕，“他可以，我也可以。”
“叶秋君，他可以，我也可以。”
9
“不……”
我在他的控制下艰难溢出一声拒绝。
他弯着眼睛，看不出喜怒。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跪下来。”焚瑜脸上的笑容扩大到极致。
我在魔族待了二百四十七天，这里是当之无愧的深渊。
风吹过，挂起来的画沙沙作响。。
救救我。
谁能救救我。
杀了我。
谁能杀了我。
我绝望地向大门望去，眼神穿过人群时，自顾自地锁定了一幅画像。
是仙家洞府。
是我痛苦地哭喊让裴引鹤清醒一点。
可现在，我自己也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无法脱身，无法反抗。
轻轻的脚步声踩着我的心尖而来。
“咦？”那人穿着仙气飘飘的长衫，含笑看着我，“师侄？”
他恶意满满地挑起眼梢，刻意退后了一步拉开距离，“到处都是你的……”
湿漉漉的，水淋淋的。
我恍然恢复了些许理智，耳边的嬉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贺清羽的说话声一遍遍响起。
“我与师兄要结为道侣了，特地来邀请师侄做证婚人呢。”他故作苦恼地说，“师兄怕我来这儿有危险，特意提前走了一趟，把魔族肃清了一下。”
“就连你那个姘头，也被打成重伤不知道扔哪里去了，真是抱歉啊。”
我呆愣在原地，心中是说不上来的酸涩。
他们要结为道侣了。
那个我就算做梦梦到都觉得自己痴心妄想的身份，裴引鹤要给贺清羽了。
“你还敢让我见他？”我哑着嗓子，看着得意忘形的贺清羽，“你就不怕我让他再一次冲破你的术法吗？”
我犹记得，上次是因为心头血。
只要我有机会见到他，再让他喝掉我的心头血，就能让他清醒过来。
这也是我拼了命活到现在的原因。
我的希望，我的期盼。
贺清羽表情凝滞了一瞬间，随即竟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还真以为是你让他清醒过来的？不过是我逗你玩儿的。”
“你太天真了吧，大天才。”
我的心一寸寸冻结，几乎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贺清羽怜悯地看着我，淡粉色的唇一句句吐出刀子来，“我说你天真，可怜。”
“你难道就那么相信裴引鹤爱你爱得深沉？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他对我无意，我怎么可能对他成功施术？”
“一切都是他顺水推舟罢了。”
“叶秋君，他早都不要你了。”
10
一切都是裴引鹤顺水推舟。
他早都不要我了。
贺清羽说得太有条理，我都快当真了。
我眼眶酸涩，手指蜷缩起来，“我不信。”
我不信。
他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裴引鹤怎么可能这样对我呢？
明明那些夜晚里，是他主动在我额头上落下晚安吻，是他在我睡着后克制地诉说爱意。
他怎么可能不要我了。
贺清羽蹲下来看我，从怀里拿出来了个眼熟的香囊来，“看这个，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这是裴引鹤送给我的香囊，他亲手绣成，还绣了我的名字。
“这个啊，他说就是他随手捡来的而已，大概是谁想跟你表明心意又不敢，遗落在了院外。”贺清羽随意地说着，“他从始至终就是想让你这个绝世天才心甘情愿地做他的炉鼎而已。”
“只可惜你总是退缩，总是推拒，哄了你千年都没达到目的，他心急了，才有了仙家洞府里的事。”
“他根本就不爱你。”
“你就是个可笑的物件儿。”
裴引鹤根本就不爱我。
我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那些感情犹如潮水般把我吞没。
假的，都是假的。
他的好，他的爱，他的克制。
都是演给我看的一场戏。
贺清羽说得没错。
我天真，可怜，又可笑。
贺清羽看着我这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将那只香囊丢到了我的身前。
“喏，你视若珍宝的东西。”
我被他带出了这座漆黑如墨的宫殿，久违地看到了天上弯刀般的月亮。
裴引鹤站在不远处，穿着如月皎洁的长袍，向我们的方向伸出了手，“回家吧。”
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被他从魔族丹炉里救出来的那天。
可这一次，搭上他手心的人不是我。
贺清羽从我身侧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被裴引鹤牵住了手，“嗯，回家。”
御剑飞行时，裴引鹤环抱着贺清羽，与他互诉情肠，赏风赏月，只用一柄随手捡来的破剑撑着我。
明明是一样的月亮，一样的人。
到底是月亮变了，还是人变了呢？
我望着高空下的一片黑暗，自嘲又苦涩地笑了出来。
什么都没变，自始至终都一样。
只不过我没有看出来裴引鹤的真面目。
不知道他对我从来都是别有所图。
为我的天赋，我的修为。
唯独不是为了我。
11
我被锁在了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裴引鹤就住在我的隔壁。
现如今他已经是天下第一人，只差飞升成仙受万民香火，不再需要我这个不干净的炉鼎了。
隔壁房间里总是响起他和贺清羽缠绵悱恻的声音，战况之激烈不绝于耳。
贺清羽故作羞赧地说隔壁还有人在，等施加一层隔音结界再继续。
裴引鹤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那就让他听着。”他冷漠地说着，“如今你我马上就是名正言顺的道侣，他最好是绝了不该有的心思。”
“每每想到他觊觎我，我都觉得恶心。”
贺清羽被他的话逗笑，两人就这么贴着墙调情，通过贬低我获得乐趣。
我从死死地捂住耳朵，再到麻木地听着浪潮不歇地响动，只觉得没意思。
把我从魔族带回来，只是为了这个吗？
那对我来说还真是解放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越来越逼近他们的结侣仪式，我的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直觉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的。
我被严加看管，连房间都不能踏出一步，更别提知道些别的消息了。
贺清羽倒是来过几次，说的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嘲讽，笑吟吟地给我讲解，到底要怎样才能当好他和裴引鹤的证婚人。
我自嘲地抽动唇角。
贺清羽见我如此不在乎，冷笑一声，“笑？到时候你就笑不出来了。”
他甩袖离开，神情阴郁。
到时候？他是在说结侣仪式吗？
事到如今，我对裴引鹤几乎彻底心死，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笑不出来了呢。
难道要在他们的结侣仪式上把我拉出来公开处刑，把所有的污名死死地扣在我身上。
让那些义愤填膺的，认为裴引鹤和贺清羽才是天生一对的弟子们对我口诛笔伐，极尽羞辱？
那又如何。
此身不分明又如何。
“离开我之后，你过得倒是很不错？”阴森幽幽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都有心情看书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森冷空气把我死死地裹住，冷得我骤然一抖，不禁握紧了书案上贺清羽留下的结侣仪式流程。
“焚瑜？”我脸色发白，那二百多天的黑暗时光从脑海里破土而出。
我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更别提我的身体里还有他留下的用以支撑我这具死去躯体活动的力量。
眼前的黑气不断窜动，我能很清晰地分辨出这一定就是焚瑜的力量。
而焚瑜本人也一定是伤到了无法出面的地步，才这样来找我。
“你该不会真想给这对狗男男当证婚人吧。”焚瑜尖利地嘲笑着我，“人家还谋划着怎么把你活炼成仙丹，到时候两个人一起飞升双宿双飞呢。”
“叶秋君，你可真是个可怜虫。”
12
焚瑜带来的消息让我浑身一震。
我没想到裴引鹤竟然想把我活炼成丹药，供贺清羽飞升。
这种丧心病狂的飞升方法早就已经被严令禁止，不允许实行了。
裴引鹤简直是疯了！
他就那么疯魔地爱着贺清羽吗？
为了贺清羽，他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手脚冰凉，气血一阵接一阵地上涌，冲得我头晕目眩，险些昏迷过去。
裴引鹤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他从遇见我开始，打的就是榨干我最后一滴利用价值的主意。
就算我死了，只剩这一具躯体，他也要随意取用，为他的未来铺路。
怕天上仙界寂寞，还要带着贺清羽飞升。
我崩溃地苦笑起来，终于看透了、明白了我对裴引鹤来说到底算什么。
果真就是个物件儿而已。
我所有的奢求，所有的期盼全都彻底落空，再也撑不起我消散的满腔爱意。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
焚瑜明摆着想跟我合作，在明天裴引鹤的结侣仪式上闹个天翻地覆。
可他没等开口，就被一道术法打散。
很彻底，连凝聚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裴引鹤神色阴沉难看地站在门口，语气里充斥着满满的危险，“你就那么缺男人，放不下你那个姘头吗？”
再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我总觉得遥不可及，也陌生得不敢认。
“你已经打定主意要那么对我了，是吗？”我轻声问着他，再也不会试图从那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里寻找爱意。
裴引鹤负手而立，俊美的双眉紧紧地拧着，“是又如何，这是你的荣幸，也是你欠本尊的。”
“把东西给清羽，就当你还债了。”
两相对视，我深深地凝望着他。
心里非常清楚，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可死去的心脏还是会为了他的话疼痛，哪怕我不愿如此，却还无法控制。
我听到自己哑着声音开口，“好。”
就当是我还债了吧。
当初他救我一命，我如今还他一命。
肉身，修为，灵魂，全都还给他。
他见我不哭不闹，轻而易举地同意了他的要求，满是厌恶的眼眸里划过一丝诧异。
“你现在很听话。”裴引鹤赞了我一声，“终于不把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和解释挂在嘴边了。”
我没有说话，垂下了眼睛。
他口中轻飘飘的毫无意义的事情和解释，是当时委屈绝望的我拥有的唯一证词。
无用的证词。
因为裴引鹤一直都知道真相。
月光洒进房间，却驱散不了黑暗。
我点起一盏灯来，被灯芯灼烧了手指。
挺疼的，还会更疼。
月与灯依旧，物是人非。
我只等着，等着新一天的太阳西沉。
等着看他们盛大辉煌的结侣仪式。
和金光满天的携手飞升。
13
我早坐在高台上巨大的丹炉里等他们。
待到他们穿着我曾期盼梦想的吉服走上来，朗声请我这个证婚人登场。
声音已经彻底落下，却无人应答。
裴引鹤脸色沉着，刚要开口发号施令。
刹那间，变故陡生。
丹炉下突然燃起滔天的火焰，没过多久连丹炉的盖子都被炸得粉碎。
裴引鹤迎面就看到我的身体在丹炉的火焰中扭曲尖叫，异常惨烈。
这场结侣仪式来了太多太多人，而这个位置又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叶秋君！”裴引鹤瞳孔猛地缩紧，想要伸手把我从火中拽出来。
我痛得撕心裂肺，被烧得面目全非。
“师尊，你想把我炼成仙丹，供贺清羽和你一起飞升，我顺从了你的心意。”
“当初你救我一命，现在我还给你。”
“我不欠你了。”
我声声泣血，眼泪砸在炉里。
所有人都听到了我说的话，更是哗然。
裴引鹤没有放弃救我，甚至挥开了拉住他的贺清羽，“不是这样的！”
可他突破不了这滔天的火焰。
这丹炉是仙界的圣物，火焰更不是普通的火焰，裴引鹤尚未飞升，怎么可能穿得过来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我的身体逐渐被火焰炼化，根骨和所有的修为熔炼成丹。
“祝师尊飞升大道，羽化登仙。”
我朗声祝贺，千年功德全数钻进裴引鹤的身体里，送他一程。
轰隆隆天雷落下开路，金光从天幕之上坠下，把裴引鹤包裹在内。
而贺清羽双眼猩红的拨着炉灰，在里面翻出了一颗血红色的丹药，一刻不敢耽搁的塞进自己嘴里。
“不——”
裴引鹤的悲鸣自空中传来，他发疯般攻击着笼罩着他的金光，“秋君！”
眼看着贺清羽已经盘腿坐下，开始了对丹药的炼化，裴引鹤竟冲破了飞升的接引金光，猛地俯冲下来。
“吐出来！”他血红着双眼，周身气息暴动坠落，竟然当着天下修仙者的面彻底堕魔。
贺清羽被他一拳垂进石板里，喷了一口鲜血出来，连同那颗血红色的丹药。
曾高贵圣洁，不染凡尘的圣华尊者跪在血污里捡起丹药，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声，“秋君——”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事情不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痛心疾首地攥着丹药，泪流满面地哽咽着，“不是这样的……”
他只不过是想拿走叶秋君一些根骨，把他的修为转嫁一部分给贺清羽而已。
叶秋君怎么就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了他的眼前，连救他，跟他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他呢？
14
看着叶秋君被烈火焚烧，真的从他的眼前消失的时候，他终于恐慌了。
极端的恐惧和慌乱咬得他遍体鳞伤，可就算他在眼前，也没用。
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经爱上了叶秋君，绝对无法失去他。
裴引鹤晃动着身体，踉跄地站起来，将贺清羽吸到手心里紧紧掐住脖子。
浓郁的黑气钻进贺清羽的大脑，把他的记忆全都提取出来公之于众。
他对裴引鹤施展禁术，对我的挑衅，侮辱，还有那些编造出来的谎言，和焚瑜合谋欺骗我的事全都暴露在人前。
焚瑜那天来找我说的话，都是贺清羽教的，就为了让我彻底死心，去偿还裴引鹤的救命之恩。
“是你做的，都是你做的！”他狠声，冷厉的神色，“你为什么那么贪婪？难道我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贺清羽喘不过气，脸憋得发青。
“师兄……”他痛苦地拍打着裴引鹤的手，泪珠断了线般掉落下来，“我只是想永远陪着你。”
裴引鹤将他狠狠摔在地上，“你也配？！”
“别痴心妄想了，只有秋君才配永远陪着我，可你害死了他！”
我活着的时候，他对我弃如敝屣百般羞辱，甚至亲手把我送进魔族。
可我死了，他却开始爱我了。
是不是不死人，他就意识不到爱？
那如果贺清羽也死了，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为他发疯呢？
我不知道，也不觉得裴引鹤这是爱。
他被今天邀请来的修仙者围攻，杀了数不清的人，身上正红色的吉服几乎被鲜血染成黑色。
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他都没有放开两样东西。
一是贺清羽的脖子。
二是那颗丹药。
最后实在是扛不住压力的时候，他以指为剑，划开了自己心口的皮肉，把丹药埋了进去。
他说，今天就算死在万剑之下，也绝不要和秋君分开。
而贺清羽也被连累着重伤，被裴引鹤为我成魔的事彻底刺激疯了，开始催动所有力量昭告天下——这件事的全貌。
圣华尊者看重孩童的绝世天赋，将其算计到魔族再施救，打算养大后当炉鼎使用。
奈何弟子久久无法迈出和师尊结为道侣这一步，圣华尊者千年攻心不成，眼看着弟子修为高涨，嫉妒得夜不能寐。
最后在仙家洞府算计了弟子，强迫了弟子，还强行下咒把弟子变成了他的炉鼎。
这弟子至死也不知道，他爱慕敬仰千年的师尊，是杀他全家，害他沦落魔族成为炼丹药材的罪魁祸首。
临死，还想着终于还了这救命之恩。
15
裴引鹤烂透了。
可他毕竟是飞升过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竟然从层层包围圈里突破。
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人能探寻到他的身影。
更没有人能想到，他丧尽天良到要用世间生灵的命来复活我。
贺清羽，便是他选好的阵引。
他曾炼化的雪隐金侯花被裴引鹤残忍地从他身体里提炼出来，以万千血尸滋养。
至于贺清羽，被挂在阵中受冤魂撕咬，连个人形都没有了。
咽气的时候，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骨架。
焚瑜也被裴引鹤捉来，强行喂了傀儡丹，砍断了作画的双手。
他是活生生被侵犯致死的。
裴引鹤把他们两个的来世路都碾碎，叫他们只能投胎成牲畜。
魔族被他屠戮殆尽，他血红的眼盯上了生机鼎盛的人间，将要出手。
不知怎的，心口那颗血红的丹药竟然融化了，渗进他的血肉里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秋君？”裴引鹤慌乱地拨开心口的伤痕，却找不见丹药的踪迹，“不要消失，不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
“我会让你复活的，我会对你好。”
“我会补偿你，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再也不受半点委屈了，好不好？”
他急得直哭，“秋君！”
“你连道歉和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别离开我，你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他瘫坐在血泊中，痛彻心扉地嚎啕大哭。
恐怖的气息节节攀升，他修为像是失去控制般暴涨，冲破了此间世界的极限。
飞升金光再一次落下，把他牢牢锁住。
数不清的天雷轰然劈在他身上，一道接着一道，一刻也未曾停歇。
刚开始，裴引鹤还暴戾地反抗着，试图再一次击碎飞升金光，可却徒劳无功。
第二百道天雷时，他明白了。
这是我在报仇，我想让他死。
裴引鹤狼狈地靠着飞升金光，一边流着血泪一边笑，“秋君，你想要我的命，我就给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第五百道天雷时，他已经气息奄奄。
那只焦黑的手抚摸着心口，他沙哑着嗓子说，“秋君，能和你融为一体，死在一起，一同踏黄泉，我亦求之不得。”
第一千道天雷时，他死了。
飞升金光并没有消散，因为它真正下界接引的人，是我。
裴引鹤，我才不会和你死在一起，更不会和你一同踏黄泉。
我飞升成仙。
而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生死不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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