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穿过梧桐道全文无删减

第12章

第十二章 物理竞赛的烦恼

夏末的余威彻底消散，梧桐叶的边缘开始染上星星点点的金黄，风里也终于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凉意。秋高气爽，天空是那种近乎透明的浅蓝，几缕薄云懒洋洋地飘着，阳光穿过日渐稀疏的枝叶，在图书馆深棕色的地板上投下晃动跳跃的光斑。

林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英语习题集，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广播站新一期的稿子刚录完，张老师给的主题是“秋天的馈赠”。她写得很用心，描述了糖炒栗子飘散的甜香，清晨凝结在草叶上剔透的露珠，还有踩在厚厚落叶上那种沙沙的、令人心安的声响。稿子交上去时，张老师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赞许地点头：“林溪啊，你这双眼睛，总能看见别人忽略的温柔。” 这评价让林溪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

她微微侧头，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斜前方那个固定的角落。那里，陈阳正埋首在一堆厚厚的资料和摊开的习题册中，眉头紧锁。他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精选试题》，书页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演算的痕迹。他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急促而专注，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林溪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图书馆看到陈阳这副模样了。自从王老师在理科班宣布了市级物理竞赛选拔的消息，并亲自点名让陈阳参加后，他身上那种曾经让她觉得像阳光般明亮放松的气息，似乎就被一层看不见的、沉甸甸的东西笼罩了。

他来得更早了，走得更晚了。偶尔在走廊碰见，他步履匆匆，手里总是夹着几本厚厚的资料，有时连校服拉链都忘了拉好，风灌进去鼓鼓囊囊的。以往课间总能听到他在七班门口和男生们插科打诨的笑声，现在也少了很多。篮球场边那个活力四射的身影更是几乎消失不见。苏晓晓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嘀咕：“哎，你家理科大神最近人间蒸发了？球场上都看不到他帅气的投篮了！” 林溪只能红着脸反驳“什么我家”，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微妙的、难以言说的惦记。

此刻，陈阳似乎遇到了难题。他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动作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烦躁。这个动作像一枚小小的针，轻轻刺了林溪一下。她看到他搁在桌角的保温杯，里面的水似乎已经见底。一个念头几乎是未经思考地冒了出来。

林溪轻轻合上自己的英语书，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向图书馆角落的饮水机。温热的水流注入一次性纸杯，发出细小的声响。她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走回陈阳的桌旁。心脏在胸腔里不听话地敲着鼓点，咚咚咚，声音大得她疑心整个图书馆都能听见。她屏住呼吸，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将那杯温水放在了他堆满书籍的桌角，紧挨着他那个空了的保温杯。做完这一切，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摊开英语书，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那些字母组合，耳朵却敏感地捕捉着斜前方的动静。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停顿了几秒。

陈阳的目光终于从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电路图和公式上移开，落在桌角那杯突兀出现的、冒着丝丝热气的清水上。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头，视线恰好捕捉到林溪慌忙埋下的侧脸，以及她微微泛红的耳廓。

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注入了他被难题和疲惫塞得满满当当的心绪。像沉闷房间里忽然推开了一条窗缝，透进一缕带着清新草叶气息的风。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嘴角，那个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地驱散了他眉宇间的一小片阴霾。他伸手端过纸杯，温热的感觉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他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似乎也冲淡了盘踞在脑海里的那道物理题带来的滞涩感。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肩头一点无形的重量，然后重新握紧了笔，再次投入那片公式与逻辑的海洋。

林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看到陈阳喝下那杯水，看到他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一点点，心中那块悬着的小石头才悄悄落了地，一种淡淡的、混合着羞怯和满足的暖意慢慢弥散开来。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光滑的边缘，唇角也悄悄扬起一个微小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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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高二（7）班的氛围格外凝重。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纸张的味道，以及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弦的压力。黑板上方挂着的红色高考倒计时牌无声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王老师背着手，在讲台上来回踱步，他那张平日里就鲜有笑容的脸，此刻更是板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每一个学生，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市级物理竞赛，”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下个月初开赛。这是我们理科班的脸面！是你们叩响顶尖大学自主招生大门的敲门砖！”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黑板上方那个倒计时牌上，“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赛就是你们手里的长矛！是尖子生和普通生拉开差距的关键一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教室，最后定格在陈阳身上，带着沉甸甸的期望：“陈阳！你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更是我们班冲击一等奖的希望！这段时间，训练营是重中之重！必须全力以赴，心无旁骛！其他所有事情，都给我往后排！”

“往后排”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像石头砸在地上。教室里更安静了，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李哲坐在陈阳旁边，偷偷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做了个“自求多福”的鬼脸。陈阳抿紧了嘴唇，没有回应，只是将桌上那本竞赛习题册又翻过一页，视线牢牢锁在复杂的电路图上，眉头再次拧紧。他知道王老师话里的分量，那沉甸甸的期望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篮球训练已经缺席好几次了，教练的不满他能感觉到。此刻，他只想把自己埋进这些符号和公式里，暂时忘掉那些无形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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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早已响过很久。喧嚣的校园渐渐沉入寂静，高三楼的灯火也熄灭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扇窗户还固执地亮着，像守夜人的眼睛。

图书馆的闭馆音乐轻柔地流淌着，那首熟悉的钢琴曲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林溪收拾好书包，下意识地又望向陈阳的角落。他还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只有肩膀随着书写的动作微微起伏。灯光将他伏案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显得格外孤单和疲惫。

林溪犹豫了一下，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绕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走到他附近。陈阳完全没有察觉她的靠近，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摊开的一本厚厚的《竞赛专题精讲》，左手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右手则机械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笔尖划过纸面的速度快得几乎要擦出火花。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那专注的神情下，是掩饰不住的困倦和强撑的意志力。

林溪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她脚步顿住，不敢再上前一步，怕打扰了他此刻艰难维持的专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过身，背着自己的书包，独自走出了图书馆厚重的大门。

初秋的夜风带着沁骨的凉意，迎面扑来，吹散了图书馆里温暖的书卷气。梧桐树叶在头顶发出沙沙的私语，像无数细小的叹息。林溪裹紧了校服外套，抬头望向深蓝丝绒般的夜空，几颗疏星点缀其上，遥远而清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胸腔里那股莫名的、为另一个人感到的沉重感，似乎也随着这口呼吸消散了一些。

她沿着熟悉的梧桐道慢慢走着，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拉出她细长的影子。广播站里那篇关于“秋天的馈赠”的稿子，此刻在脑海中回响，那些温暖的词句似乎也变得有些遥远。秋天馈赠了什么呢？是澄澈的天空，是累累的果实，还是像陈阳此刻承受的、那份沉甸甸的、名为期望和未来的压力？她不知道答案，只觉得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种清醒的凉意，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成长的道路上，并非只有糖炒栗子的香甜和落叶的沙沙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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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午，本该是放松的时光，但理科重点班的阶梯教室内，气氛却比平时上课还要紧张几分。物理竞赛集训营正式开营。偌大的教室里只坐了二十来个被选拔出来的尖子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硝烟味。讲台上，一位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特聘老教授，正用飞快的语速讲解着一道极其复杂的电磁学综合题。粉笔在黑板上敲击出急促的节奏，一行行复杂得令人眼晕的公式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陈阳坐在前排，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紧紧盯着黑板，大脑飞速运转，试图跟上教授的思路。他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记录着关键点，但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教授的推导太快、太跳跃，每一步都像在悬崖峭壁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理解的深渊。周围其他同学也大多眉头紧锁，教室里只有教授洪亮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突然，教授抛出一个刁钻的变形问题：“如果这里，我们把平行板间的介质换成非线性材料，边界条件再稍作改动，这个场的分布函数该如何求解？”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最后停在陈阳身上，“陈阳，你上来试试推导第一步。”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陈阳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冲上了头顶。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讲台。接过粉笔时，指尖微微发凉。他站在巨大的黑板前，看着那道仿佛由无数扭曲符号组成的难题，脑海中刚刚还清晰的思路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只剩下零乱的碎片。教授刚才讲的步骤在脑中盘旋，却怎么也拼接不出一个清晰的起点。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教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他能感觉到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粉笔在黑板上点了几下，只留下几个无意义的白点，最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教授……我……需要再思考一下。”

教授镜片后的目光看不出情绪，只是微微颔首：“嗯，思维要快，更要准。竞赛场上，时间就是分数。回座位吧。” 语气平淡，却像鞭子一样抽在陈阳心上。他默默走回座位，脸上火辣辣的，第一次在引以为傲的物理领域感受到如此清晰的挫败感。他低下头，盯着笔记本上那几行未能完成的推导，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自我怀疑，像冰冷的潮水般漫过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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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偌大的校园在秋日暖阳下显得安静慵懒。林溪和苏晓晓吃过午饭，沿着开满雏菊的花圃小径慢慢散步消食。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微凉。

“哎，林溪，你听说了没？” 苏晓晓挽着林溪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她特有的八卦兴奋，“理科班那个竞赛集训营，简直是魔鬼训练营！听说请来的教授超级厉害，也超级严厉！今天上午就把好几个大神都问懵了，连陈阳都上台卡壳了！”

林溪的脚步微微一顿。陈阳的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涟漪。她想起昨晚图书馆灯光下他疲惫的侧影和紧锁的眉头。“是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目光落在脚边一朵随风摇曳的白色小雏菊上。

“千真万确！” 苏晓晓用力点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从七班“线人”那里听来的细节，“说是题目难到变态，教授提问根本不给人思考时间！陈阳上去站了好一会儿，一个字都没写出来，脸都憋红了……唉，想想都替他难受。” 苏晓晓难得地叹了口气，带着点同情，“王老师可是把他当王牌押宝呢，这压力得多大啊。”

林溪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她能想象那个场景，那个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在图书馆专注解题时显得游刃有余的陈阳，站在讲台上面对难题束手无策的窘迫和压力。那杯水带来的微小暖意，似乎瞬间就被这沉甸甸的现实消息冲淡了。

“不过，” 苏晓晓话锋一转，又恢复了八卦本色，用手肘碰碰林溪，挤眉弄眼，“话说回来，你俩最近……图书馆偶遇挺频繁哈？”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上次借书，这次……送水？” 她眨眨眼，一脸促狭。

林溪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像被秋阳直射着。“别瞎说！晓晓！” 她急忙否认，声音因为窘迫而微微拔高，“就是……就是看到同学水杯空了，顺便接一杯而已！很平常的！”

“哦——很平常？” 苏晓晓拖长了声音，明显不信，笑嘻嘻地凑近，“那怎么不见你给我接水啊？林小溪同学，你这‘顺便’可太有选择性了吧？”

“苏晓晓！” 林溪羞恼地去捂她的嘴，两人笑闹着在开满雏菊的小径上追逐起来，暂时驱散了关于竞赛的沉重话题。金色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也洒在那些细小的白色花朵上，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少女的笑声。然而，在笑声之下，那份对另一个人困境的隐隐担忧，却像水底暗生的水草，在林溪的心湖里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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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集训强度丝毫未减。走出阶梯教室时，陈阳感觉大脑像被塞满了沉重的铅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隐隐作痛。连续几个小时高强度的思维运转和精神紧绷，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拒绝了李哲一起去打球的邀请，只想找个地方让脑袋放空。

不知不觉，脚步把他带到了校园西侧那片小小的荷塘边。盛夏时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早已不再，只剩下几支残败的枯荷伶仃地立在略显浑浊的水面上，呈现出一种萧瑟的、褪尽繁华的静谧。几片枯黄的荷叶边缘卷曲着，倒映在水中的影子随波晃动。秋风掠过水面，带着潮湿的凉意，吹在他汗湿的额头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在塘边一块冰凉的石头上坐下，身体里紧绷的弦似乎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感。他闭上眼睛，揉了揉酸胀的眼眶。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黑板上一道道跳跃的公式、教授审视的目光、自己站在讲台上那令人窒息的空白时刻……失败感如同塘底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漫上来，包裹住他。

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最后停留在QQ的界面。好友列表里，“林溪”的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他点开她的头像——是一张从书本后面探出脑袋的卡通小猫咪，眼神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他犹豫着，手指悬在空白的输入框上方。想说什么呢？抱怨集训的残酷？倾诉解题卡壳的挫败？还是……感谢那杯在图书馆恰到好处的温水？无数纷乱的念头在疲惫的脑海中盘旋，最终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他有什么立场向她诉说这些？又该用什么样的语气？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头像，像看着一个无声的、小小的慰藉。夕阳的金辉穿过稀疏的树枝，落在他身上，在冰冷的石头上投下长长的、孤单的影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屏幕按灭，重新揣回口袋。冰冷的石头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寒意，那份属于竞赛的沉重压力，并未因这片刻的寂静而消散，反而如同这深秋的暮色，更加沉甸甸地压在了年轻的心上。他望着水面上那些枯荷的倒影，它们沉默地摇曳着，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盛大过后的寂静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