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不切

第6章 告终

晃眼一周过去。

周四是个大晴天。

奇怪的是今年的初雪还没来，尽管这不是个多雪的城市，但也还是姗姗来迟。

贺予龄贴身的练功服外裹着过膝的羽绒服，提前了一个小时去上课。

徐晗请了病假在寝室睡觉，冬天必不可少的一场重感冒，属于贺予龄的那场还没轮到。

晚上柯敬云会过来找她吃饭，吃那顿水煮鱼，她跟徐晗说了一嘴，让她睡醒了下来一起吃。

食堂那家水煮鱼是能挤进大学城食堂菜品前十的行列，落在一所学生需要控制体重的舞院里。

水煮鱼在食堂三楼，订单排长队，贺予龄先同柯敬云点了单，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等三人聚齐后，鱼才淋着热油滋啦滋啦端上来。

柯敬云询问贺予龄这个周末要不要回家。

贺予龄能听出画外音，但她仍在回家和给他庆生之间选择了后者。

又在地点选择上选了肖旗家。

徐晗在这会儿抬头瞥贺予龄一眼，欲言又止。

她的顾虑其余二人心里明镜，但不妥协。

他们贫嘴闲聊的时刻，贺予龄有些脱离话题之外，一心扑在鱼肉上，重油重盐带来的味蕾刺激让她心满意足，自上次的烧烤之后，她的胃就寡到了今天。

食堂嘈杂熙攘，人来人往，各式香味混杂。

她扶着碗，一口一口缓慢嚼着，柯敬云看着她一吃饭就爱出神的毛病便忍不住漏出腻人的笑意。

贺予龄没察觉，徐晗嘴上跟他插科打诨，心里俨然处于局外人旁观视角，估计头脑风暴的在心里编一个能让贺予龄信服的理由离开，以腾出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各怀鬼胎直到被几声呼喊打破。

一道男声喊着贺予龄的名字，柯敬云比她先找到声源处。

徐晗回头挥手：“林洋洋！

贺予龄如梦初醒，这才看见了同班级的林洋洋，他蹦蹦哒哒地跑过来，同她一样穿着长羽绒服，神情两眼放光。

“快坐。她拿开右边相邻位置放的挎包。

“赏我一口，我刚去窗口，阿姨说已经没有了。林洋洋盯着水煮鱼谄媚道，全然不管现场形势。

明朗的少年撒娇般地轻捶桌面，嘴里念着一连串谢谢，豁出去了要讨好人，像是明天掌厨阿姨要连锅带盖跑路，而最后一条鱼一定得游过他的嘴。

徐晗双手虚拢摩挲自己的双臂，假装抚平一身鸡皮疙瘩，同时给柯敬云递个眼神，表示不要大惊小怪。

“赏你了。贺予龄却很配合，她将分量特别大的水煮鱼往林洋洋那边挪挪。

少年话多，因着熟稔，话题不忌：“徐晗，我要是跟你一样能来大姨妈就好了，刚才被练惨了。

徐晗敲他的头，哑着嗓：“你听听我这声儿，大姨妈往声带上走吗！

他反应夸张地坐端正了，和徐晗拉开微不作数的距离，又重新换一副和善的嘴脸看对面的柯敬云，尬笑一声：“这位同学哪个班的？

却不等人回答，转头拱了拱贺予龄似在用眼神逼问“你男朋友？

“旁边明东的同学，柯敬云。贺予龄答。

“好吧。他将柯敬云上下扫视，“我暂时丢掉我对理工男的刻板印象。

“……

“我虽身为男性，但也时常觉得某些不修边幅又大男子主义的玩意看多一眼都怕脏眼。林洋洋危险发言。

他是浓眉大眼的正太脸，双颊微肉，鼓着腮帮子大口吃着饭，眉飞色舞的样子特别可爱。话密到柯敬云根本插不进嘴，他一人独舞。

再操心道：“你们交男朋友，眼神给我放机灵点啊，别找那些大清遗留下来的僵尸。

贺予龄勾嘴，手垫着下巴讲：“还未雨绸缪，怎么？你之前被骂过？

徐晗迅速接茬儿：“你之前分手不会就因为这个吧？

“当然不是，我前女友跳拉丁的好不好。他筷子直戳米饭。

大家都是跳舞的，想法这么低级根本入不了行好不好。

林洋洋恶狠狠往嘴里塞一块肥美的鱼片。

“所以她是你之前的舞伴？贺予龄说得轻飘飘，慢悠悠夹稍远那碟剁椒拍黄瓜。

林洋洋自小跳舞，在走艺考前跳的舞种是国标，会有固定搭档，日久生情不足为奇，但他否定：“你醋啊？不是哦。

他的胡言乱语特指作为现排剧目双人舞搭档的身份，可在柯敬云听来意味深长。

柯敬云把微辣的拍黄瓜放到贺予龄前边，终于沉不住气，但话题转得及其生硬：“之前吃火锅你不吃辣，我以为你不喜欢吃。

“她很喜欢辣，就是不怎么能，还特别爱挑战自己。话被林洋洋接过去，缺心眼继续输出。

“之前喝中药，我妈让我忌口。贺予龄回。

柯敬云蹙眉：“怎么了要喝中药？

“调理的。

林洋洋是表面咋呼实则心思敏捷那一类人，早就对这位理工男的心思洞若观火。他还擅长装疯卖傻，在哪都是当搅屎棍的头号人选，他笑得人畜无害：“她现在的水平已经锻炼到我们食堂辣度里的中辣了。

“……

紧接着筷子跟着往拍黄瓜碟里伸，侧头看贺予龄：“那家黄嬷嬷麻辣烫的川味汤底好吃吗？

“好吃。

一顿饭下来全程被林洋洋有意主导，颇有在情敌面前耀武扬威的意味，但柯敬云知道这是针对他的一场表演，偏偏贺予龄又纵容。

要不是徐晗知道贺予龄不屑耍这种花招，她都要以为林洋洋是带着任务来的。

柯敬云或许今天才明白，七个月单恋注定无疾而终，他早该醒悟。

就一顿饭的时间，不知多少个日夜积攒出巨大的勇气、下定的某个决心在此刻偃旗息鼓，是林洋洋打他个始料未及吗？是此前他掩耳盗铃不愿接收她的信号反馈。

是看见林洋洋仅以友谊身份的亲近与之对比产生巨大的落差感，她明明是可以这样和朋友相处的。

他越是进攻就离她越远，可是他好像回不到那个为“朋友的起点了。

所以要就此打住宣布告终吗？

他不知道。

这个饭局多出来的两个人是柯敬云意料之外，他在购票网选好的电影场次，在林洋洋问贺予龄要纸巾擦嘴的时候暗自取消。

她跟林洋洋走了，回到教室加练。

他打住徐晗的劝慰，落寞回校。

心情一直惆怅至他生日那天，花了一个下午自我调节，傍晚时面色如常地去接人。

贺予龄仍是走稀松平常的交际模式。

但徐晗非常不自在，自从在西角山跟王匀易复合后，肖旗就没再同她说过话，她从上车起一直打量他的神色，心虚难掩。

肖旗区别于柯敬云最大的一点是更洒脱，对方有人的时候知道抑制好感，一旦恢复单身状态立刻出击，在知道不被认真对待甚至趋于利用他会毫不犹豫断念想，及时止损。

路途中在徐晗的几次迟疑不决地搭话后，肖旗大大方方回应，不再计较了，回到了之前的相处状态。

肖旗家离学校近，所以结束后她们女生方便回寝室，房子刚搬不久，他的父母做着常年不着家的生意，家里空落落的，只剩只布偶猫。

猫在门口迎接他们，看见陌生人便退缩往屋里跑，在听见肖旗的声音后乖乖地坐在客厅中央，懂事对着几人喵喵叫。

猫的名字叫噜噜。

挺亲人，逗弄不过五分钟便撒起娇。

肖旗还有再去接趟人的功夫，留下的三人把噜噜带到小区楼下遛。

徐晗逞机灵找借口说要去买喝的，仍不死心地给贺予龄跟柯敬云制造独处机会。

暮色笼罩，微风徐徐。

路灯还未到点亮起，有三五孩童在小区内骑着滑板车来来回回呼啸而过，声响闹人，噜噜从一开始被惊吓到逐渐适应，雄赳赳跑在二人前头。

噜噜似乎找到了自己特别喜欢的一小片草坪，赖在那里翻滚着蹭着草地露出肚子。贺予龄蹲下身，去摸它柔软的小肚子。

柯敬云也跟着蹲下，他声音放低，问：“喜欢猫？

贺予龄手掌触着柔软的毛发，不咸不淡：“猫狗都喜欢。

“那我有空带你挑一只？

“我现在住寝室不方便养。她回。

噜噜身上沾了枯草，她轻柔地拨下去。

柯敬云骤然靠近，伸手帮着拨，两人的手猝不及防碰了几下。

“也是。他表现得若无其事。

贺予龄站起来轻轻晃动牵引绳，示意噜噜起身。

柯敬云踌躇三秒，跟着起身，喊：“予龄。

气氛被他推动到这个地步，贺予龄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她停住动作，无声地等待。

他从她手中拿走了绳子，叹气声微不可闻，低头看她。

“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打闹的小孩不知何时回了家，万籁俱寂中，独独响起这句告白，听不出兴奋、欢喜，满是怅惘之意。

他继续：“经过这几个月，我也知道你的态度了，对你造成困扰的时刻我很抱歉，你或许觉得已经给我足够的脸面，觉得我不识相，但我还是要说这一句喜欢你，没法从这一句开始，那就从一句结束。

他一眼不落地盯着贺予龄的眼睛，噜噜被牵制住无法往前，它围着她绕圈，牵引绳缠了半圈在她腿上。

周围的路灯齐齐亮起，有车来往，有人出行，噜噜在叫。

她重新拿回绳子，抱起噜噜，披肩发往后拨，情绪简淡：“柯敬云，我没觉得你不识相，喜欢和表达喜欢都是你的权力。

话说到一半，口袋有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她心无旁骛，接着讲：“我所做的只是想表达清楚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喜欢，不是嫌弃，我只是对你没有男女关系上的喜欢，没有嫌弃。

“那之前你有没有可能给过我半点我没察觉的机会。他承认自己有些时刻的愚钝。

“没有，你能感受到的。

柯敬云在几天郁闷之中预演过的措辞都在这句话后默默咽下，心知肚明这些话再没有任何意义，三言两语翻过篇去，保全场面，皆大欢喜。

他尽量稳住声线：“明白了。

贺予龄点点头。

在预料内的结果，柯敬云还能挤出一抹揶揄的笑容，他的心理建设早就做得毫无瑕疵。七个月，她没有在他的任何行动中释放过给他机会的信号，从暗到明的每一次试探，都被她予以否定，是他坚持觉得自己能打动她，但他此刻更庆幸自己的无数次怯懦止步，才没有另她生厌，或许再多一点？他就没有说出那句喜欢的机会了，或许会像一些借着喜欢贸然进犯的人一样被避如蛇蝎。

追求的第一步得先学会尊重。

但仅靠不冒犯就能得到她的喜欢，不合理。

晚上七点，两人再逛了半个小时后，人聚齐了。

噜噜被柯敬云抱在怀里，俩人一猫先后进电梯，贺予龄他身后低头回消息。

最新消息是周序发进来的，从西角山回来后第一次产生交流。

他发：我好像看见你了。

俗套的却足够让人心痒的开场白。

她打字：在哪？

他回：我家小区。

电梯徐徐上升，有微不可闻的机械声，贺予龄轻轻呼吸着。

怕她不信，他接着说：你带着个人，还有只猫。

贺予龄不着痕迹地笑，柯敬云没注意，专注地跟噜噜互动。

她不疾不徐地点动指腹：那你跟肖旗很有缘。

他立刻明白了这话什么意思：他家在这？

她说：对。

楼层到了，一层一户，肖旗家的们敞开着，贺予龄进屋。

周序：但我没碰见过肖旗。

半分钟过去，他再发。

——碰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