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声动

第5章 掖庭

此刻的凤鸾殿内，白日里穿着凤袍端庄威严的女子此刻正依偎在刘愠的怀里，说话一副嗲嗲的声音，哪里还有半分皇后的影子？

“你这美人儿，我不是说了吗这事急不得，梁王刚刚战败，西北目前无人可接，可我告诉你，多少人惦记着呢，别说我了，就说那东羊、南陈二地，哪个不想从中得点儿好处？你让我去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刘愠一边说着一边啃咬了薛南风的颈窝一口，薛南风半眯着眼又吃了痛，半笑着推开他：“那你说要如何，总不能白白叫赵奕占了便宜！本宫可不干！

“哎吆我的姑奶奶，你也当知道，赵奕由伏凌帮忙，此人城府颇深，又擅长工于心计，十个你我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又挟天子以令诸侯，文武百官那个敢驳他的面子？

刘愠虽说已有三十，可提起伏凌还是露出畏惧之色。

他至今也想不通，这个年纪刚过弱冠之年的男子到底有何本事能让四海五官皆为臣服。

帝师二字，足以震慑朝纲。

薛南风气不过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平白说呢，你还叫我去勾引那伏凌，谁知他根本不上套儿，白叫我丢了好大面子！

“什么是我叫你去勾引，明明是你自己动了淫心！说罢一把扑倒薛南风，惊起一片欢声不绝。

有谁会想到，当今的皇后娘娘竟然和一下官通奸，门外一老太监捶胸顿足，天亡大燕！天亡大燕啊！

可是就算谁都知道，并不意味着谁都敢说。

向谁说呢。

“梁王遗孤都到了？

伏凌迎着夜色漫步时闲问了一句，让梁王家眷入宫为奴，不取她们的性命是他的意思，杀一人当然容易，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更是容易。

兵败，当然要付出代价。

所以幸好梁王的儿子们死在了西北，即使不死，也活不到今天。

有些事要做，就做给天下人看。

“回主子，罪怒已至掖庭。

孤风在后面回答，谨慎的留意上方的楼檐。

“掖庭啊……

凉风里掺杂着一阵低沉安雅的男声，远去了。

阿蛮到了所谓的“掖庭之处，说实话这里没有很好，周围都是冷冷的、阴森森的，可也没有很糟糕，比起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还有在王府时的偏僻之地，这样的住所对她而言也算不错。

掖庭人干的都是苦差事，每天除了洗刷恭通，就是给宫人洗衣服，她们洗的都是下人的衣服，真正的贵主儿们的服饰有专门的浣衣局供应，皇帝穿衣吃饭都是大事，容不得一丝马虎，掖庭自然是碰不到的。

梁月她们这种主子干不惯，没到两天，梁王的一位小妾便要哭着闹着上吊撞墙，可这里没有人可怜她，整天哭爹喊娘的，要撞也不快点，阿蛮觉得她烦透了！

隔天这位小妾就死在了庭院中，原本柔弱的身躯已经变得冰冷僵硬，把她拖出去的戴姑姑脸色臭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冷冷的瞥了她们一眼：“在这里没人把你们当什么大小姐主子！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老天还能赏一口冷饭吃！

没有人答话，这里的人都是死的，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每日的事情就是吃饭、做事，直到老死。

宫里早就把掖庭里的看作是活死人了。

一日阿蛮在洗麻布时看到梁月在磨一支银簪子，这几日她们一直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尤其是梁月，来到这里不像那些小妾们一样又哭又闹又上吊，反而一言不发，笨拙的做自己的活儿，不知她怎么躲过了搜身，那只簪子在梁月的手中被磨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锋利。

阳光漫没下来，在簪子的银尖儿上闪烁着。

“没用的。

梁月慌忙把东西藏起，转过头去发现是阿蛮，接着起身将簪子放在怀中藏好。

“我与你不同，我受不了这里。

“要杀谁？阿蛮不接她的话，只冷冷地问。

“杀……梁月一时无言，是啊，她要杀谁呢，杀胡族？杀陛下？杀皇后？杀戴姑姑？还是杀那官差？

此刻的梁月有些慌乱无章，眼神里全是疲惫，她清楚地看到阿蛮的嘴角泛起轻蔑的笑意，仿佛是在嘲笑她是个废物。

“杀陛下！我要杀了陛下！梁月纤细的手狠狠的握紧了簪子。

对，只有把陛下杀了，才能为家人报仇雪恨，她能有今时今日，全都是拜赵偃所赐！想着想着梁月红起了眼。

阿蛮只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转身接着打理自己手中的麻布，梁月今日的任务还没有做完，晚上估计又没有饭吃了。

管她呢，这是她自愿的。

有宫人的声音过来了：“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去干活！

恨吧，恨能让人清醒的活着，能让人知道为什么活着。

只有恨能让她活下去。

待那人走后，台阶上只剩下阿蛮和梁月二人，梁月这几天快要疯魔了，就连做梦都是要复仇的样子，她见阿蛮一直洗衣服不理她，原来的小姐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从前在王府她虽是庶出，可父王虽然姬妾众多，子嗣却是极少，府中姐妹能平安活下来长大的，除了她就只有梁婉一人。

她虽然在身份上比不上梁婉，但凭借着梁王和老太妃对子女们的喜爱和宠溺，也算过的极有体面和尊严，梁婉待她也极为大度，除了梁王妃对她不喜以外，其余的庶兄长们包括世子哥哥，都对她很是照顾有加，久而久之养成了一幅刁蛮任性的样子。

阿蛮不是她的贴身婢女，她的贴身婢女芍药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你说话。

命令式的语气徘徊在耳边，那是熟悉的语调。

她清楚，纵然再怨愤，底气也大不如从前，阿蛮不打算和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计较，准备抱着木桶远远的躲去一边，谁料这一举动在梁月看来是忘恩负义，一气之下身处右脚将那木通踹到廊下。

木桶滚了滚，水全部倾泻而出，那好不容易洗好了的麻布混在水土里又占上了烂泥。

“怎么？你不服？！

梁月想抬手板正阿蛮的身子，不想却对上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不对、这不对！

她应该是惊慌、无措，再不济也是愤怒、生气……但绝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眼前人的眼眸里不见丝毫的情绪波动，仿佛只当一切是寻常。

她看的梁月向后移了半步。

“再有下次，我会为了自保，把你供出去。

阿蛮平静的说完，正欲转身，听到梁月说：“呵呵，供出我？你也知道谋逆乃是大罪，我若是败了，你……你们……整个掖庭都活不了！

最后那三个字梁月几乎是用吼的，震得阿蛮的耳朵有些发痛。

行刺一事自然是天下第一要紧事，刺杀皇帝么，听着就够刺激。谋逆案一旦发生，最轻也是杀全家、诛九族。凡是涉及牵连者都要下地狱。

可她凭什么要给她垫背？死一个梁婉还不够么。

此时快到了放饭的时分了，周围几乎没有人，阿蛮的唇角慢慢勾起，那是一个令人愉悦的弧度，她在梁月的注视下慢慢转过身，依旧平静的望着她，只是唇边挂着笑意。

然后慢慢靠近，那张微红弯起的唇停在梁月的耳边，一字一句：

“我不会说你要杀了皇帝，我只会说、你、疯、了。

所有的情绪都化在梁月的瞳孔里瞬息万变，凝聚又破裂。

是啊，疯子的话是没有人信的，疯子的话也不用听，但凡是人都不愿被别人无端牵连，掖庭的奴婢为了自保，唯一的办法就是说她疯了。

疯子，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疯子，很多人常年在这里，不见外边天，每日煎熬着、忍受着责骂，还有眼前的死亡，非死即疯。

掖庭的罪奴可以随意打骂疯子，疯了么，在那些人的眼里都不算个人了，只要除了你以外周围所有的人都说你疯了，那你就是疯了。

人人都是疯子。

温热的气息缭绕在梁月的耳畔，还未完全散去，背上已经生出丝丝寒意。

眼前这人，够狠！

阿蛮不减笑意的从梁月眼前走过，来到廊下重新把麻布放进木桶，看来今天她也吃不到晚饭了。

此次和西北胡族大战，大燕元气大伤，一个月后胡族使者要来入朝。

阿蛮在掖庭待了一个月，旁人看来她恪守本分，不言不语，和那些木头宫人没什么两样，其实这一个月里她好几次的想过要出宫，可要出宫就先要先出这掖庭，要是在没遇到小天之前，阿蛮肯定会随遇而安，反正在哪里都是伺候人，貌似在这里也不错。

每当累的时候，总能想起那烈日炎炎要烫死人的大漠，还有那个夜晚少年昂扬的笑脸。

原本，她也是打算死在那里的……

这里的膳食没有什么好东西，大部分冷饭馊馒头，还有些快要变质的咸菜，但就是这些，也还是有数的。原来就算是在天底下最为富丽堂皇的皇宫，也有难吃的饭菜。

掖庭的罪奴大抵有几百人，她们排着队从阿蛮的眼前走过，有的居然还可怜她吃不到今晚的饭。

“走开！你这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