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陨落

第4章 秦妩

审讯室内。

男人手被铐住，坐在审讯椅上，脸色很差。

他面容黝黑，脸上沟壑纵横，一头黑发里夹杂着无数的银丝，看上去有五六十岁。身上穿着一套又破又脏的蓝色工装服。

其实十分钟前，他就到了警局大门口。

他时而看看身后的车水马龙，时而看着头顶高悬的“凝州市公安局几个鲜红大字。

直到最终下定决心。

“我叫秦大川，是个电焊工，在一家机械厂上班。我女儿叫秦妩，生前是新樵集团总部销售部的职员。

我和妻子结婚多年都怀不上孩子，三十多岁才迎来小妩，她从小就很懂事、很单纯，没见过什么世面，本想着好不容易等她毕业，进了新樵这么好的单位，我们当父母的终于可以放心了。谁知道，上个月她自杀了，她母亲也因此疯掉了。

“这跟沈樵年有什么关系？

“是他让我的女儿误入歧途！是他害了小妩，害了我们全家！

秦大川忽然两个拳头重重捶着面前的隔板，双目喷火。如果不是被铐住，他几乎要跳起来。

“请注意自己的情绪！

……

“我不知道小妩什么时候开始成了沈樵年的…情妇…老父亲紧紧抿住嘴唇，闭上双眼，实在难以启齿。

“后来，姓沈的估计是想了断这种关系，给小妩打了一笔钱。小妩这孩子，死心眼，他年龄都快和我差不多大了，有妻子有孩子，那孩子，有一个比她年纪还大！她居然会为了这种老男人去寻死。呜呜呜…

秦大川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那天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樵年是你推下山的吗？

“我没想着他会摔下山崖，我…我真的是被他的话气昏了头…

“我那天去寐王山，他坐在路边一个椅子上，我经过时他正好在打电话。其实我是不认识他的，如果不是他说他是沈樵年，我根本认不出来…

“他说他是沈樵年？怎么说的？

“他跟电话那头说——我沈樵年决定的事，不需要其他人质疑，在新樵，还没谁有这个权力！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声音很大。

“然后呢？

“他挂了电话，我走上去问他，为什么要害秦妩。当时我情绪可能确实很激动，他一开始好像也吓了一跳，但他居然说不认识什么秦妩！

我很生气，我那么美好的女儿，因为你那男人的丑恶欲望给毁了，我的家庭也毁了，你居然否认。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他态度很不好，非常傲慢，可能是当大领导当习惯了吧。他听我提到小妩是他们公司销售时变得很轻蔑。他告诉我，这种低级职员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而且她的死和他根本没关系。

我和他争执了很久，对于他不愿意承认的态度很愤怒。在他眼里，我女儿就是一场寻欢作乐吧，但对我和我老婆而言，我女儿是我俩全部的生命啊，呜呜呜…

“所以，你一时冲动，就把他推下去了？

“是的，争吵到最后，他很不耐烦地说：有种你把我推下去！当时也不知怎么的，看他背后是个山坡，脑子一热，就拼了命地把他往前一推，然后，他就滚下去了…

“他滚落下去以后，你没有下去看看他的情况吗？你不担心他会摔死吗？

“他掉下去以后，不知道是被周围哪个女的看到了，尖叫一声，我那一刻才知道害怕，急忙跑下山了。我以为他滚下山坡，最多骨个折流个血什么的，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滚到悬崖边，掉下去…

如果推沈樵年下山的真是秦大川，那这个命案的凶手无疑就是他了。

杀人罪！再轻也得是个过失杀人罪！审讯的警员心想着。

但还有一些疑问。

“你为什么断定，和你女儿在一起的人一定是沈樵年？

秦大川没有说话。

“据你所说，沈樵年一直否认和你女儿有私情，如果你没有证据，有没有可能，你真的搞错人了？

“不会搞错，就是他！有人告诉我就是他！我有照片！

“有人告诉你？谁？审讯的民警直觉秦大川口中这个人有问题。

“我…我不知道。秦大川低着头，想隐瞒什么。

“你不知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呢？这个人有可能在利用你，借刀杀人，懂吗？你就是那把刀！

秦大川似噩梦惊醒般，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刑警。

“…这个人给我寄过一份照片，照片里是沈樵年和小妩站在一起，地点是一个酒店。他还告诉我，沈樵年潜规则了我女儿，分手费给了100万，小妩死后我去银行查过，账上真的有这笔钱…

“就这样你就相信了？

“小妩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了，她死前什么都没交代，我开始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自杀。她母亲疯了以后，我每天工厂、家里三班倒，心力交瘁。突然收到这样一封信，像精神上的救命稻草，我…我就相信了…

“那封信你还留着吗？

“信和信封我都烧掉了，信里交代了，看过就烧掉。我也没多想，我猜寄信这人可能也是沈樵年的受害者，不想暴露。而且，信上文字很奇怪。

“文字很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好像是从书和报纸上一个个减下来贴上去的。既不是打印，也不是手写。

有猫腻。审讯的刑警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交换了想法。

“你说还有照片？照片你也烧了吗？

“没有，照片我留在家里，手机里也拍了。就是今天上午，我来自首前刚拍的。

警员翻看着刚刚扣留的秦大川的老旧山寨手机，“图片里果然有几张对着纸质照片拍摄的照片，像素不太高。

照片里，沈樵年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同框，身后还隐约看得到一个酒店的名字，但是，这似乎不能印证两人就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审讯室外。

隔着一层单向玻璃，那个打来电话的证人仔细辨认着，最终确认坐在审讯室里面的秦大川，就是他在山上看到的其中一人。

方惟与紧盯着秦大川的脸，他的一举一动全部收入他的眼底。

这个证人说，吵架时周围没什么人，看他们越吵越凶，担心他俩会打起来或有其他什么过激举动，他自己吓得赶紧跑了。沈樵年被推下山坡时他早已走远，并不清楚后续具体发生了什么。

而秦大川供述，沈樵年掉下去以后听到有人发出尖叫，这说明有人目击。既然有其他人看到，为什么那个人没立即报警？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方惟与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有没有可能…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没有什么女儿自杀，也没有什么神秘来信？但动机是什么呢？敲诈？激情杀人？买凶杀人？

下午，田小桔和齐啸分别去了秦妩自杀当天接警的派出所和新樵集团。回来时，早已过了饭点，两人随意扒拉两口盒饭，权当饱腹。

当晚，刑警大队“尸检会。

刑警队的案件分析会，原本大家叫它“抽丝剥茧会，后来嫌长，简称“丝茧会，但念着念着就成了“尸检会。

如果将一桩命案比做一具尸体，那查案的人对线索的分析倒确实像法医对尸体的解刨，“尸检会倒也贴切。当然，这都是后话。

田小桔首先拿出一份材料。

“这是当时接警警员出具的报告。秦妩死的当天，秦大川一开始坚称她不可能自杀，一定是被人害死，但没有任何证据，又说不出怀疑对象，法医也下了自杀定论，是吞食过量安眠药导致的呼吸衰竭，所以直接给他撤案了。

“报案日期是哪天？

“2017年5月12日。

所以秦妩自杀这事，秦大川没有撒谎。

齐啸接着说道：“沈樵年出事当天上午的确给新樵采购部前台打过电话，说是联系不上他们部长，让她转答，他要求辞退采购部几名员工，让她领导提前做好沟通工作。通话内容也确实有秦大川描述的那几句。

“一通电话，内容为什么能记那么清楚？方惟与质疑。

“这个员工刚入职新樵不久，能接到沈樵年亲自打来的电话，她觉得受宠若惊。而且她问了句辞退员工需不需要和部长商量一下，还被沈樵年骂了，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好，继续说。

“新樵很多员工都知道集团里有个女的自杀，但大多数人都不认识秦妩。销售部的人说完全不知道秦妩为什么会自杀，也不清楚她和谁交往过，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一直是单身。还有一件事——秦大川在2017年6月15日那天曾去新樵集团门口闹事，吵着要见沈樵年，但他最终连门都没进得去。

秦大川说自己在秦妩死的一个多月后收到来信，告诉他害死女儿的男人就是沈樵年。秦妩自杀于2017年5月12日，秦大川在6月15日去新樵。这时间和他的描述对得上。

“秦妩在工作中归沈樵年直管吗？

“并没有。我带回了一份新樵的组织架构图。说着，齐啸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大纸铺开，新樵内部庞杂的组织结构呈现在众人面前。“秦妩上面有其他直属领导，一个叫吴婷的，是销售部部长。部长上面还有个叫晋明石的单位副总，除了销售部，他还分管着其它几个部门。晋明石上面才是沈樵年。他们部门人说，像秦妩这种级别，工作中直接和沈樵年打交道可能性很低。

“问了照片的事没？

“嗯。但他们也不清楚照片里是什么情况。对这个酒店也没太多印象。

“你去的时候，找过沈樵年的妻子…嗯，那个叫落子琳的么？

“找了，一开始就想先问她。但不凑巧，她今天下午正好不在，秘书说好像是去下面的什么子公司熟悉业务了。

方惟与用手挠了挠头发，低头思索了一会，开口总结道：“沈樵年坠崖，秦大川肯定脱不了干系。还有一点我们能确定，寄信之人想引导他去找沈樵年。正是他在山上碰到了沈樵年、两人发生了争吵，才有后来的坠崖身亡。

“如果他没说谎，确实有人给他寄过匿名信，那寄信的是谁？沈樵年的死，是不是寄信之人的目的？如果是，他怎么就能知道秦大川一定会误杀？如果不是，他真实目的又是什么？目前的线索并不能证明秦妩和沈樵年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如果信中所说是假的，那这个寄信的人极可能也清楚秦妩自杀的真相。查清这个真相，也许能查到这个寄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