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所99号

第8章 条件

黛薇一整个早上都没有说话。

吃过早餐后，她如往常一般清扫教堂，扫帚的刮地声使她的心境平稳了一些。

亚历西斯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无条件信任他，唯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亚历西斯对她说的话，她虽然从惊魂未定的状态表现得安心了下来，但是她一开始就明白那根本不是油漆。

编号99……

她感叹自己没有比他先来到教堂，更是侥幸被神明的教徒当成了庇佑教堂的化身才得以有一个栖身之所，这么长的时间她一直在尽力隐藏自己，自然也比谁都知道那些奇怪的现象消失不是因为她的到来，而是因为那个总是被鲜血溅满全身的异常者。

彼时他残存的气味将附近虎视眈眈的异常者大批量驱散，她能够借此伪装，但是如今亚历西斯已经通过米哈伊尔和那只脚铐知道还存在长得和人类相仿还听得明白人类的语言的异常者，自己又能藏多久呢。

她不想让亚历西斯知道这样的真相，因此对他的请求和吩咐都照办不误，她更不想让亚历西斯知道严密包裹身体的修女服里面，后背的脊骨位置，曾经被烙印过一个数字。

编号12。

她几乎有些后悔救了米哈伊尔，但是那些红褐色的发丝又使她从潜意识里感到在意，加上对方身上的气味没有传递给她危险的信号，思考再三，她才叫来了亚历西斯。

然而现在的事实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良久，她像亚历西斯一样叹了口气，和他待得久了，仿佛这也变成了她的习惯。

另一边，米哈伊尔在亚历西斯的建议下尝试穿戴脚铐行走，他们发现它不是完全不可控的。

当米哈伊尔正常走动时，他告诉亚历西斯感觉像什么都没戴，并且向空气踢脚时也会有自然的阻力，想要一下子就把床脚踩进地里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做不到。

“会不会是它让您做的呢？

亚历西斯的手指摩挲下颌。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米哈伊尔紧接疑问。

“例如想让您从它的角度理解它的所作所为。

“不要，我不想理解这个。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也没能分析出一个两人都觉得合理的结论，一天的时间过去得飞快，外面的光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来，亚历西斯这才发觉自己和米哈伊尔探索得太过投入，黛薇虽然不会来打扰他们，但是她一整天都没有什么精神的模样，让亚历西斯有些担心。

他主动找到黛薇，想要询问她的状况。

而黛薇只是像往常一样告诉他没有什么事，并请他早点休息。

尽管看出黛薇有些心事，但是她不肯说，他也不好多问，嘱咐黛薇也早点上床睡觉后就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米哈伊尔今晚没有做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看过了那些血腥残暴的场面，那团黑雾今天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即使这样他也依然睡不安稳。

冰凉的感觉像有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但是他分明是在室内，怎么会有雨滴？

米哈伊尔猛地睁开眼睛，一道黑色的影子正向他的脸直直袭来。

他侧身一翻滚下了床，脚铐砸在地上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砸出个坑。

他被动地躺在地上，眯眼凝神努力想看清黑影的真面目，只是还没等他定睛去看，第二第三次袭击就接踵而来，每一下都不偏不倚地在直击他的要害，每一下又都被险险地躲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什么时候变那么快了，袭击者的速度和攻击频率都在逐步上涨，而他又总是能擦脸躲过。

一路从床头被逼迫到窗边，米哈伊尔才稍稍能看清一点。

那像是某种尖刺，而且这尖刺很长，如果不是米哈伊尔发现有浅浅的月光从隐约可见的薄膜中穿过，他都要以为这是什么巨型蜘蛛的腿。

但是现在显而易见，他遇到的是异常者。

亚历西斯不是说已经好久没有异常者了吗？

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他自己都感到离谱的名字。

“黛薇……？

尖刺的攻击并没有因此停止，袭击者的声音里满是冷漠，可能是米哈伊尔的幻觉，他居然听出了一丝疑惑和紧张。

“你知道是我。

和他直到现在之前所认识的黛薇简直判若两人。

“因为你没有破坏教堂里的任何东西。

连那张凹进地里的床都没有。

“你是有自主意识的异常者，对吗？

米哈伊尔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躲避黛薇的袭击时思路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语气也变得比刚刚冷静得多。

黛薇没想到自己的攻击没有造成对方的恐慌反而使自己的身份暴露，再看那些在月光下翘起的红褐色发丝，她越发觉得像，像极了总是凝固在他身上的血块。

她尽力不让自己的攻击产生迟疑，但是米哈伊尔看出她的进攻已经有些卡壳了，他趁势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几步就和黛薇拉开了距离。

黛薇紧追不舍。

她知道米哈伊尔肯定会利用教堂里的所有东西来确保自己不会伤害到他，然而她已经选择动手，她必须干掉米哈伊尔。

“你不想离开，所以我只能请你离开。

“因为神父先生？

黛薇的攻击非常快，只要没有刺中米哈伊尔并且他面前刚好有教堂内的用具，尖刺就会瞬间停住然后即刻扭转方向，顺畅得就像这本来就是一整套完整的进攻路线。

“再探索下去他会有危险，你正使他陷入这种危险。

“我只是想从这里获得一些消息。

“这是不被允许的。

米哈伊尔逐渐找不到更大的躲避处，黛薇看起来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他们一路追打到大厅，这里除了祷告台就只有供教众做礼拜的长椅和放置圣水的石盘。

他还不能确定圣水对异常者是不是百分之百有用，何况他也不想因为擅自使用教堂里的圣水而激怒黛薇，他能做的就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地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既然黛薇会在这种时候下手，那就表示她确信不会因此吵醒亚历西斯，她不希望亚历西斯知道这件事情，也就是说，亚历西斯还不知道自己的教堂里就有一个和雅各布一样在逃的异常者。

那些异常者转移阵地真的有一部分是因为黛薇吗？

来不及继续想，他差点被尖刺扎破脸颊，此时他正处于长椅到教堂大门间的过道，黛薇还在向他逼来，米哈伊尔再也找不到任何能阻挡黛薇攻击的手段。

他不由地想，自己是不是在第一个搜寻地点都还没正式确定的时候就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格雷戈尔那封委托函确实找错人了呢？

而他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寄出那封委托函的到底是谁。

但是在黛薇的尖刺下这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回想走马灯的间隙，他忽然感觉脚上有些紧，还没等他想明白，戴脚铐的那条腿已经先他的思绪抬了起来，一个呼吸的时间，黛薇就已经砸穿了正中间的的墙壁，在砖块间凿出了一个大洞。

她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和人类不同，她的血是暗青色的。

黛薇不敢相信对方出手的速度会快过自己，经过她的辨认米哈伊尔确实是她认知里的人类，但是一个人类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呢，不光能躲过自己的所有攻击，那踢过来的一脚她根本无法招架。

这样的速度她只见过一次。

但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一切都不符合她所知道的事实。

那只脚铐她暗地里确认过，除了那个刻在上面的编号和超乎常规的硬度外没有什么特别，难道是当时上面的血腥气影响了她的判断？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瘫坐在碎砖里不动，那一脚使她失去了原本的生气。

胜负已分。

米哈伊尔虽然没缓过劲，但是他知道这是唯一能和黛薇用语言谈判的机会。

如果黛薇这样的异常者已经能和常人无异地说话生活，那雅各布那种级别的哪怕从头开始学也用不了多久，何况多年前他就已经能够明白人类的语言。

他在外面待得越久，米哈伊尔面对他的时候要冒的风险就越大。

他需要一些有效的帮助，而面前的黛薇就是一个很合适的合作者。

米哈伊尔走近黛薇，后者的尖刺已经收了起来，看都没有看他。

“听我说，黛薇。

“请不要说话。

“我只是需要一些帮助。

“这里没有你要的，我也没有。

“不，我需要你帮我找到……

“我说了这里没有……

“我不会向神父先生告发你。

“你要的……什么？

“我说我不会告诉他。

黛薇沉默了。

米哈伊尔也不催她，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竟有几分像他刚目睹“天使时在后面一声不响的格雷戈尔了。

过了一会，他听见黛薇的声音从碎砖堆里传出。

“如果希尔因为这件事遇到危险，我一定会……

“会杀了我，我知道。

米哈伊尔的语气出奇的平淡。

他上前一步，向坐在地上的黛薇伸出手，而她在回归沉默片刻后将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米哈伊尔自心底松了一口气，面前的异常者在天亮起前接受了他的条件。